◎陶晓跃

钱塘诗人章孝标，早有诗名，可屡次应举不第。当年李绅镇淮南，设酒宴请当地名流，恰逢春雪飘舞，于是，李绅就请在座的章孝标赋诗助兴。章孝标也不推辞，索要笔墨后，一挥而就：“六出花飞处处飘，粘窗著砌上寒条。朱门到晓难盈尺，尽是三军喜气消。”

诗摹状物象没什么特别，结句虽有异峰突起之趣，可溜须拍马意味明显，也就大大削减了诗的内涵。李绅读到此诗，赞不绝口，诗里对他治军有方的恭维，他是全盘接纳，当然也没忘了送章孝标一些还要继续努力之类的关怀和教诲。

章孝标不能说不努力，可元和十三年，命运之神再次与他擦肩而过。当时的落榜考生聚在一起大发牢骚，有抱怨考场不公的，有哀叹老天无眼的，甚而也有写诗讥讽主考官庾承宣的。这些举动，章孝标多年前就亲历过，可它不能改变什么。这回，章孝标异常冷静，没有随大流、瞎起哄。他揆理度势，觉得自己应该有另一种选择。他写了一首《燕归》：“旧垒危巢泥已落，今年故向社前归。连云大厦无栖处，更望谁家门户飞”，留给庾承宣，远离是非之地。

章孝标把自己比作归去的燕子，借燕子表露找不到归宿的落寞和凄凉，内心的悲苦不言而喻。庾承宣读诗后，动了恻隐之心，记住了章孝标。第二年，庾承宣再次主持科举应考，皇榜就有了章孝标的名字。

十年磨砺，一朝及第，章孝标喜不自禁，以为“连云大厦”在向自己招手，于是他把这样的喜悦借诗《及第后寄广陵故人》传达给李绅：“及第全胜十政官，金鞍镀了出长安。马头渐入扬州郭，为报时人洗眼看。”

诗里流露出由衷的志得意满，像章孝标这种久经考场的老举子，尝遍人生酸甜苦辣，进士及第对他而言意义尤其重大。“为报时人洗眼看”，诗人过于看重自己在他人眼里的分量，他要在别人的眼里洗刷掉自己既往屡试不第的羞辱。

李绅读到诗后，读出了章孝标小取即满、傲气膨胀的气量，便回了一首《答章孝标》讽刺他：“假金方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十载长安得一第，何须空腹用高心。”

如果你真是块金子的话，根本不会十年才取一第，还如此沾沾自喜，忘了自己的分量。章孝标一见此诗，大为羞愧。他的另一首《初及第归酬孟元翊见赠》就心平气和了许多。

“六年衣破帝城尘，一日天池水脱鳞。未有片言惊后辈，不无惭色见同人。每登公宴思来日，渐听乡音认本身。何幸致诗相慰贺，东归花发杏桃春。”

诗人就是诗人，他需要“惊”后辈的“片言”，来明证自己曾有过的存在，有过的辉煌。寂寞前后身，寸心难释怀，这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