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希华

听到103岁的姑奶奶住院了，我87岁的妈妈心急得坐立不安。我星期天一早赶到中医院，跨进病房，一眼看到病床上姑奶奶安详地躺着，平静等待着生命终止的到来。嘴里呼出的气体，比吸进去的要多。眼睛紧紧闭着，任凭亲人呼唤，她表情从容，平淡得像一湾湖水。

医生说了，老人家大面积脑梗，各器官走向衰竭，就在这几天，老人家要走了。第二天，表舅发来信息，告诉我姑奶奶出院回家了。我妈赶到老人家身边，喊了几声，老人家依然十分平静，嘴里像婴儿睡觉一样噗着风。妈改用她的乳名呼唤，也是老人家给她取的，依然没有反应。

去年，姑奶奶隔三差五拄着拐杖到我家来，跟她的侄女拉家常，我看到妈笑容里满是幸福，我内心祝福姑奶奶健康长寿，希望我妈也能像姑奶奶一样活过一百岁。

一次，妈咳嗽还在箍钢丝包，姑奶奶知道后，拄着拐杖上门，用拐杖敲着地面，把我妈数落一顿。我妈低头不语，如同犯错的小孩子。这一画面真是太幸福、太温馨了。我在一旁，突然鼻子一酸，所有的情绪都在发酵后变成泪水。

姑奶奶像我的外婆对我们一样亲，记得小时候，我家兄妹四个，可苦了母亲，小妹刚满月就放在姑奶奶身边。我们十岁左右时，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是，每一天都饿得饥肠辘辘。我偷偷跑到离家七八里地的姑奶奶家，姑爷爷在上海豆制品厂工作，表舅、表姨都上高中了，家里条件比我们好。一到姑奶奶家，姑奶奶就问，你妈妈来了吗？听说我是独自过来的，连忙煮饭给我吃，让我早点回家。

临走时，姑奶奶从青花瓷罐里掏出一大把糖，花花绿绿的，非常漂亮。她抓了一把，没有停止，又抓了一把，塞到我衣兜里。刚走出去，姑奶奶又追了上来，把热乎乎的馒头干塞进我另一个口袋里。姑奶奶怕我路上出事，要送一段路，一路上吩咐我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念书，长大才有出息，同时叮嘱我兜里的糖回家要分给哥哥姐姐，还有小妹。实在禁不住上海大白兔奶糖的诱惑，我偷偷吃了几块，到家已经所剩无几。

记得还有一次，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家里确实揭不开锅，母亲要我去姑奶奶家借粮食。说明来意后，姑奶奶二话没说，抄了好几瓢。去了一次姑奶奶家，一家人日子要好一段时间。姑奶奶就这样一直无怨无悔地帮衬我们，虽不是外婆，却胜过外婆。

草树知春不久归。姑奶奶一生播种善良，她选择春天，一个播种的季节离开，是对牵挂的人一种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