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扁豆

◎低眉

扁豆是有点可怜的。现在的人,吃扁豆几乎不吃本味。作为一种菜蔬,扁豆很少有做主角的时候。它是一个配角儿,陪跑的。

就说扁豆烧肉吧。这菜明摆着,肉才是主角。扁豆是来陪榜的,定语。仿佛是在吃扁豆,其实还是在吃肉。被肉味侵略过的扁豆,已经不是扁豆了。吃在嘴里烂糟糟的,根本就没有扁豆味。还有扁豆肉饭,不仅扁豆味没了,好好的肉味也没了。米香、扁豆香、肉香,全都消失无形,变成既不是扁豆也不是肉也不是大米饭的一种新的事物。

文蛤烧扁豆呢?这菜名好客气呀,扁豆不再是定语。其实更惨,被文蛤鲜气沁润的扁豆,似乎连自己的出身都改变了,成为一种可疑的出生于大海的事物,一个入赘的。

植物和动物在一起,是会吃亏的。被吃、被侵略、被沁润、被伤害。

那么,让扁豆和芋头在一起好了。扁豆烧芋头,同是来自泥土的事物,气息相同,互不侵略,相得益彰。有扁豆味,也有芋头味。乳白是乳白,淡青是淡青,各是各颜色,挺好。

却有好事的人,给这菜整一新名儿,叫作大刀杀和尚。

这什么名字!杀气腾腾的。扁豆虽然弯弯的,为什么非得是大刀呢,也可以是梳子呀。芋头虽然是光头,未必就是和尚,也可以是喜欢剃光头的艺术家呀。

“庭下秋风草欲平,年饥种豆绿成荫。白花青蔓高于屋,夜夜寒虫金石声。”

人们已经忘掉,扁豆也曾是抗饿且好看的事物。架下寒虫鸣叫,发金石声。秋渐次凉了,弄一点肉嘟嘟的东西吃吃,不仅为了应时,更为了要有高能量的东西抵御节气的寒凉。扁豆就是这样一种生在秋天的事物。

先前,外婆的味道里有一味扁豆烧汤。油花不多的汤面儿上,飘几片韭菜叶半寸长。可以吃出扁豆本来的味道。嚼在口齿里,有扁豆原本的质感。

扁豆是很肉嘟的,它就是植物里的肉。扁豆皮也是肉,和动物肉比起来,扁豆这种植物肉是安静的,不吱吱叫。吃在嘴里不愧疚,也不觉得是在咀嚼生命。

大概扁豆里含有一种类似于皂的植物素?所以吃起来味道有点叛逆,仿佛沾染了一丁点肥皂的味道似的。这一点类似于肥皂的淡淡味道,使它有别于其他菜蔬,有一点点战斗的滋味。

“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这句子真好!郑板桥的。全是名词,及物。当名词站在名词身边,画面也站在画面身边。镜头和镜头在无声切换。一个没有动词的世界,瓢儿菜苏醒,扁豆开花,生长是如此寂静。

种扁豆在清明左右。农家人长在沟边,让它往树杈上牵,往草垛上游。或者,搭支架。扁豆十分好养活,唯一就是中途要治虫,蚜虫,红铃虫,要用菊酯类农药。

我看到过的扁豆花,有两种,白的洁白,红的紫红,顶好看。跟豌豆花差不多样子,像小嘴巴。粉嘟嘟的婴儿的嘴,翘着,忽闪在秋风中的扁豆叶间。

结出来的果实,就叫扁豆。也是有两色,一色淡绿,一色紫。尤其那个紫色,油亮亮的,发着光,像打了有呼吸的发蜡。并排挂在扁豆架上,大大小小,晒着太阳。有的弯得像月亮,有的弯得像梳子。

我妈妈不怎么吃扁豆,说它性格不好。尤其是被霜打过的扁豆,更加不吃,说它有毒。

问:“扁豆性格哪里不好呢?”答:“哪个懂哦!”

2024-04-0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68864.html 1 3 扁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