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文学纪念碑”丛书新近推出一本《勃朗特迷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版）。所谓myth，一般译作“神话”。考虑到这个单词在不同语境中的含义，译者认为这里译作“迷思”更为贴切。由此可见，译者十分在意译文的推敲。

在“译后记”中，译者也特别强调这一点，并反复举例说明，最后还引用了一段自己的译文，即《简·爱》中那段著名的告白。译者说，本书中引用的勃朗特姐妹作品，译文大多转录此前的各种中文译本；《简·爱》一书里的文字，则全是自己翻译的。这绝不意味译者自信能够胜过前辈翻译家，而是不忍将“那些对自己学术生涯甚至是人格都产生了极其重要影响的段落”交付他人，无论他人的翻译怎样精妙绝伦。下面便是本书译者自己的译文：

“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就容忍别人把最后一口面包从我的嘴边抢走，把我的一滴救命水从我的杯中泼掉？你以为我身无分文、默默无闻、相貌平平、个子矮小，我就失去了灵魂，没有了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和你的一样丰富，我的心也和你的一般充实！我并非根据习俗、常规，甚至并非通过肉体凡胎在与你对话，是我的灵魂在与你的灵魂对话，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

译者自称，每次读到这段话都会浑身战栗、不知所措。相信此言不虚。可我诵读下来，却感觉译文过于书面语了，除了最后一句，斩钉截铁，颇为传神。我没有去比较其他译本中相应的段落，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小说译本，而是当年上海电影译制厂出品的同名译制片。配音演员李梓的声音至今在耳边回响：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跟你与我无关！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要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

电影配音不仅要传达原文的意思，还要口型严丝合缝，因而更讲究译文的推敲。据说，《简·爱》的电影剧本是译制厂厂长陈叙一亲自翻译的。他费心斟酌这段台词，整晚苦思冥想，洗脚时竟然忘记脱袜子，直接泡进水里。这段告白的译文，可以说已达到傅雷的理想，“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

或许是我先入为主了。《勃朗特迷思》中的那段译文应该更贴近原作，对称句和四字格的使用也明显有归化的倾向。两种译文各有特色。对照着看，肯定有助于领会翻译的艺术、语言的魅力、名著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