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永宏
知青与老师,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两个称谓被捏合到一起,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产物。我的老师姚侃,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1967年夏天,一年级开学在即,母亲领我到村小学登记报名。在村小学院内的一棵梧桐树下,摆了一张课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挺严肃且微胖的年轻人。走近了,母亲催促我管这个年轻人叫“姚老师”。年轻人填写好我的名字后,问我母亲:“伢儿的小名叫什么?”母亲轻声相告,年轻人抬起双眼,把手伸过桌子,在我的头上抚摸了两下,笑着说:“哦,叫云儿啊。”本来怯生生的我,瞬间萌化了。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姚老师,那年他才二十出头。
因为“跟班走”的原因,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毕业,姚老师一直担任我的语文老师,在先生膝下承欢七年,是我一辈子难忘的幸福时光。
记得当年上课铃响过,只要姚老师走上讲台,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课外,姚老师与我们这些农村娃子拔河打球、促膝谈心,分外亲切,面颊上的一对梨涡,总盛满了爱意。我那时常有些纳闷,课上课后,姚老师为什么判若两人呢?
在语文课上,我印象很深的是姚老师着重引导我们多掌握词汇、理解词意和用词技巧。每当他信手拈来有趣的近义词和反义词,犹如相声里猛地抖出了包袱,教室里立刻掠过一片会意的笑声。
有一次星期六放学前,姚老师在教室外对我说:“你爸爸不是刚买了永久牌自行车吗,明天你骑到学校来,咱俩一起去一趟李堡。”翌日早上,我蹬上自行车赶到学校。我猜,准是姚老师利用休息日想到李堡逛个街。结果没想到他是去区教委找语文教研组一个年长的老师,请教《风波》一课上的教学问题。我的职责,是在街上蹲守自行车。眼看一家又一家店铺里的店员都端起了饭碗,而姚老师还在为《风波》的备课与人交流切磋。姚老师的这种谦逊和求真精神,我一辈子铭刻在心。
不管到哪个年级,姚老师每周总会给我们布置一篇作文。作文本发下来,上面总少不了他的“朱批”。至于订正了什么、点评了什么,早就被大脑自动删除了,但姚老师的书体,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字态清朗,刚劲有力。这与他敦实的体型不免有些违和。
记得初二年级开学后的一天,姚老师发现班上多了个空位。他课后查明,缺课的学生蔡正宏已到公社小土窑挑砖坯了。姚老师怎么也舍不得他的学生辍学,当天就急匆匆赶到蔡正宏家里。蔡正宏的爸爸告诉姚老师,他和妻子都生病,蔡正宏和两个弟弟在学校念书,工分决算年年倒挂。这个家庭的父亲还是明理的,并没有要求大儿子退学,倒是懂事的孩子要为家里减负,自作主张离开学校。仗着力大,小伙子一天能挣三个男社员的工分收入。与时间赛跑,姚老师追到小土窑,拦住了正在挑坯的蔡正宏。一见老师,蔡正宏低着头说:“姚老师,我知道您来找我是好意,但我退学的事您就不要费心啦!”面对如此执拗而又懂事的学生,姚老师的双眸瞬间泛起泪花。明知眼前是块坚冰,他心中却没有闪过一丝放弃的念头。在姚老师的不懈努力下,第三天,蔡正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十年后,当我得知回城后的姚老师荣获全国优秀班主任称号,还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消息后,一点儿也不感觉诧异。
以前,我一直以为姚老师的履历很简单,而老农符仁志告诉我,姚老师插队后,也和他们植过棉、插过秧、车过水,还在农田基本建设的工地飙过挑泥号子。在担任村小民办教师之前,和生产队养牛的老汉王驼子还一起睡过牛棚呢。艰苦困厄,让这个知青小伙儿与乡亲们的感情拉近了、夯实了。
走上南通中学领导岗位的姚老师,情系抛洒过十五年汗水的“第二故乡”。他多次送教到海安学校、帮助学校提升办学档次,还牵线搭桥为沿口的学校改善办学条件。
光阴荏苒,姚老师插队,算到今年五月已六十年了。“红英落尽青梅小”,在这个暮春时节,恳请已逾八秩之年的姚老师,接受我这个年近古稀学生最崇高的致敬,祈愿姚老师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