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然
春风中艾蒿破土而出,鸟羽状的叶片贴着地面四散开来,叶片上的白色绒毛,如雾,如霜。“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萧,蒿也,此刻是妈妈日思夜想的家乡。
“我家孩子从城里回来了,想吃蒿团,有空的来一块儿帮忙啊!”舅奶奶一声呼唤,邻居的奶奶、婶婶们都热情地来帮忙。每到清明时节,我和妈妈最盼望的就是舅奶奶做的蒿团。
舅奶奶先领着我们小孩子来到田埂边摘蒿草。她从密密麻麻的杂草中轻轻掐出一小撮嫩叶放到我的手心。“看,这就是蒿草。”每次回来舅奶奶都会带我们这群在外地长大的孩子一点点认识老家。上一次也是在这条小路边,我学会了在麦田里认识荠菜。
舅奶奶将摘回来的蒿叶一片片洗净、焯水、切碎备用。婶婶、奶奶们已经用糯米粉和面粉和好了面团。我们小孩子则在大人的指挥下将蒿草碎揉进面团里。我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揉匀,湿滑的面团还是沾满手指。婶婶、奶奶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着我,面团终于在我的手下开始变得服帖,被揉碎的蒿草叶星星点点分布其中,蒿草汁也充分渗透,把面团染成了淡淡青绿。
舅奶奶并不识字,也不善言辞,虽然从小到大,我能够回到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跟舅奶奶也只有几次短暂相处,但在我的心里,她早已是最熟悉、最亲近的家人。现在整个家族只有舅奶奶一直坚守在老家,在外婆这代人去大城市打拼立足的年代,妈妈这一代的几个孩子都是被送回老家,是在舅爷爷、舅奶奶的身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他们靠着一亩三分地和不辞辛劳的耕作,在物质困乏、条件困难的年代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如今,妈妈这一代人都已到中年,逢年过节总会带着孩子从外地专程回来看望舅奶奶,就像鸟儿飞回栖居的大树。如今舅奶奶已70多岁了,但依然坚持下地干活,不肯当个闲人。清明的蒿团、端午的粽子、腊月的香肠,每一年我们都会尝到她亲手做的各种节令食物。
舅奶奶舀上一勺花生芝麻馅,放在夹杂着蒿叶碎的面皮中,再包裹严实,揉成圆圆的球,一个蒿团就包好了。那馅料也是舅奶奶提前用花生碎、黑芝麻、猪油慢慢地捣成的。这个过程舅奶奶坚持自己亲手做,我知道她这是不想让孩子们记忆中的美好变了味。
没多久,灶台边热气升腾,清香四溢。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伸着头挤在灶台边。锅盖揭开,蒿团已从白绿相间变成了带着蒿草纹理的深绿色,蒿团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我终于吃到了自己亲手做的蒿团,一口咬下去,黏糯香甜、甜而不腻!大家看着我满足的样子,都笑了,“这孩子,真是跟她妈妈小时候一样呀!”
返沪时,舅奶奶依旧站在村口与我们挥别,路边的艾蒿也在风中挥舞着手掌。后备箱里跟过去的每一次都一样,又塞满了她种的蔬菜、养的走地鸡和一个一个攒下的鸡蛋。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慢慢模糊,但她因为常年耕作而越发弯下的驼背、布满皱纹的脸、长满老茧的双手,却在我的心里越发清晰。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艾,爱也。淡淡的艾香中,爱意婉转,思念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