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一树花最好的状态是枝叶不来。

一棵树着火了。

桃花，梨花，李花，就是这样的火焰。花朵很大的玉兰，把春光的微火盛在酒杯里。而冬天的蜡梅，也是直接在枝条上，开一点点清澈的小火。

没有叶片夹杂的花朵是没有遮掩的心事，纯粹直接，坦陈天下。

对有些繁复重叠的花朵无感。太卷了。也欣赏不来故意抱着琵琶。矜持的紫荆举着一头细碎紫红的花朵，站在春天的暮晚中，如果被枝叶遮掩，我根本就不会为它停下自己的脚步。像现在这般，一串紫色挂在树上，有自己的风姿，挺好。

呆萌肥硕的花朵也不是我喜欢的。家豌豆无论豌豆苗还是豌豆花，都一副肥硕模样，一看就想吃掉它。大花三色堇，矮矮身子贴地生，不相称地开出一朵大肥花，像一只义眼，没有眼神，呆的。这样的事物本就不是天然产生，它是人工杂交的产物。不知为何莎士比亚也对它惦念有加，《哈姆雷特》《仲夏夜之梦》中都有出现。

桃花梨花都是天真而恰到好处的事物。不遮掩，不繁复，不呆板。桃花丰盛，梨花清简，都有灵魂。

但桃花容易被人诟病。“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因为春天的这种美有时候很让人厌烦。城市道路的两旁，桃花开出了一个齐齐整整的队伍，把春天都撑满。倒不如在一条小河边，伸一棵歪脖子树。粉红桃花三五朵，七八朵，就觉得透。也很甜，也很艳，但是不满。

毫无残缺的美，太丰满了，成片成片的，人工植在一起，心就有点烦起来，烦这些多事嘈杂的人。太丰满的美让人透不过气来，总想扔一颗石子，砸进去，荡出朵朵幽微的涟漪，空气变得灵动起来。

梨花没有这样的烦。似乎没有人在城市的道路旁把梨树栽成一片树林的。梨花一般只在果园里，开一树花，吐出冬天吃下的雪。

梨花有点像林黛玉，比较清格，不艳。有一种忧伤在里面。

梨花是素衣的女子，不说话。梨花即使说话，也是低低的，说给自己听。

黄花，杭青，瓢梨。父母亲在责任田种梨树，十亩。春天来了，梨花开了。十亩梨树，十亩花，却没有人好好地看。他们关心的，是梨树。

我问爸爸，梨花漂亮吗？爸爸说，梨花呀？白的！

我请爸爸讲讲梨树的事，话匣子才打开来。

秧梨树，一丈远一棵。

春初给梨树浇粪。鸡粪、猪粪、羊粪，总之是人畜肥。

管理梨树就是要经常给它打药水。梨树开花白的。盛花期不能打药水，一打就不坐果。一切果树都是如此。

春上来了。趁着花还没开的时候，要打石硫合剂了，杀菌。还有多菌灵也要打一遍。梨叶顶喜欢生虫，虫子会过到梨上，梨会发硬，其实就是细菌感染。收花之后，再打一遍，防蚜虫的。平常多打乐果之类的药水，防盲蝽蟓。盲蝽蟓喜欢叮梨，盲蝽蟓一叮，梨也发硬，不再生长。梨树很娇气。

梨树坐果，有黄豆大就要疏果。疏散的疏。一朵花只留一个果子，而且两个果子要距离十二三公分。

一朵花只留一个果子？难道一朵花不止结一个果子吗？梨树的一朵花，要结四个果子呢！一朵花结四个果子？就是说，集中在一个花蒂，一个花蒂开四朵花，弱的是两朵。一个花蒂只留两个果子。

哦，懂了！

过几天再疏果。一个花蒂只留一个果子。一根枝条挂二斤，留两到三个。原理是舍远求近，越往根越留。台风晃动，枝头的果容易落。

等到果子有鹌鹑蛋大，马上垩膨大肥。用的是化肥，磷肥。

通常五六年的树，根有茶杯粗，只能留四十斤果。大碗粗的根，能留一百斤左右，总在一百二十个至一百三十个梨的样子。一只梨半斤或者六两。

让果子均匀地分散在树枝。

我再问爸爸，说说梨花呗！

梨花有什么好说的！

梨花漂亮吗？

梨花白的！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