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乡下五月里

◎贲义平

进了五月,乡下开始热闹起来,这种热闹城里人无缘凑上,历来都是种田人的专场。

立夏过后,原本柔和的太阳渐渐变大变毒,照在身上有些火辣辣的。桃花谢了,渐渐由绿转红的桃子,有些毛茸茸的;蚕豆花谢了,蚕豆伴着蒜苗跳上了餐桌,乡下人开始吃青尝鲜;油菜花也谢了,通体由绿变黄,满身的菜荚直翘着戳天。而大片的麦子,上半月还是麦浪滚滚、花粉飞扬,在东南风的轻拂下拼命地吮吸着日月精华,麦粒撑破肚皮,爆出颖壳;下半月不经意就被太阳晒耷了穗头,风过处满是穗芒相擦的沙沙声响。

记得从前,每到这个时节,乡下人早就准备好了独轮木推车、扁担、络绳、掼麦的撬子,全副武装迎接“火”麦场的到来。初夏的江海平原,天气渐热,晴雨多变,人们习惯了夏忙与天抢收。种田人极为重视这辛劳了一个冬春的收成,事关着全年的生计。

东方还未泛白,将明还暗,小队长的铁皮喇叭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叫醒了他统领的男男女女。男人们顾不上洗漱,女人们来不及梳妆,急乎乎涌向田头。为了多挣工分,争着、抢着、捂着一畦又一畦的麦子。顾不得湿漉漉的露水,弯腰、埋头、叉腿,双手撸麦,用力拔起,用脚猛踢,打去泥土。直拔得腰酸背痛、双腿酥麻、掌心生泡,大汗淋漓,浑身是泥。一个早工一方麦子,就在人们的弯、蹲、跪中躺平。这时个个都饥肠辘辘,得赶紧回家灌上几碗薄粥把肚皮填满。

中午烈日下,人们顶着太阳聚集在田间,将麦子细分捆好,肩挑车推,运回生产队大场。邻居吴二,正值壮年,1米8的个子,古铜色的皮肤,炸破天的嗓子,一双臂膀有多厉害,看那蒜瓣的肌肉、突起的胸肌、暴突的青筋就得佩服他的身手。推车挑担无人能及,挑一担能顶一车,号子唱响一段庄。推车时装得太高看不见前面路,索性倒着往回拖,落了个“吴二推麦倒着来”的歇后语流传至今。

晒场上人人手拿麦撬子,捆紧麦把,高高举起,对着高凳、石磙,使力掼打,麦籽乱蹦,蹦得满脸生疼。几十人挥动双手,此起彼伏,姿态优美,浑如广场群舞;掼麦的嚓嚓声、粗犷的号子声、男女的说笑声混谱成曲;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芒刺,也弥漫着汗臭和麦香。一场结束,人人头上种满了麦籽儿,也插满了麦芒花,妆成一群京剧脸谱,难识庐山真面目。鼻腔里擤出的全是乌黑的黏液,转动的眼球中透射着疲惫又有着兴奋,一个个喘着粗气赔着笑脸等待记工员清点掼过的麦把记工。然后齐刷刷奔向河边,捧一捧水口中漱漱,再捧一捧咽下解渴。男人们一头扎入深水里裸浴,踩水、游泳、扎猛子,顺手捞几个河蚌回家小酌。女人们水边洗涤,清澈的河水中晃动着一个个倩影,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贴着水面飘向远方。引得汉子们在水中跃跃欲试,泼水挑衅,打起了水仗,有泼辣的女人多会拎走男人的裤衩,逼着男人举手认怂投降。当年的河水就那么神奇地洗去了人们的疲劳,浸润着乡下人黝黑的皮肤,留给人满满的轻松和快意。

家庭联产承包,土地实行流转,种田大户、农业合作社、家庭农场应运而生。独轮的木推车、掼麦的撬子、扬场的飘扇都失去了踪影,成了历史的记忆;倒推车的“吴二们”也退出了舞台,从掼麦场转上了掼蛋桌。年轻的农家子女转身为产业工人,当年的掼麦人成了留守的老兵。抢收的舞台搭到了田间,唱了千年的西乡号子申请成非遗。收割脱粒一体化、电动三轮运粮忙,打捆机捆走了麦秆,中拖机埋下了麦根,烘干机烘干了麦籽。

这“火麦场”的大戏,戏文没变,“火”字也没变,只是“演员”少了、精了,而“道具”新了、神了。

这夏收的大戏全靠机械主唱,激昂的旋律替代了当年的拔、挑、推、掼的音符,淡化了那费心碌碌、费力耗体的“火麦场”上的热闹。

如果说过去乡下的五月是人力胜天的热闹,而今天乡下的五月则是乡村振兴的多姿多彩。因为这变的是时代进步,不变的是时令季节;这变的是生产工具,不变的是夏收大戏;这变的是农耕文化在传承中的发展,不变的是乡下种田人的情结、勤劳、智慧。

这乡下热闹的五月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这岁月里尽是种田人汗染的风采。

2024-05-2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3860.html 1 3 乡下五月里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