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随

1942年11月27日，邓之诚在日记里写道，“阅《大云山房集》。与陈云渠书，前书方谓《三国演义》单刀赴会事，虽见于《鲁肃传》，然诗文中亦不可用。乃后一书中有‘析骨还父，割肉还母’语，则《封神榜》故事也，顾可形之笔墨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谓辩才。不过，此老刻薄成性，好发议论，所言未必尽实，所谓“无轻信人言，人实诓汝”是也。

《大云山房集》乃清人恽敬撰，收有与陈云渠五函，第二函谓“《鲁肃传》有‘但诸将军单刀俱会’之言，非杂剧妄题，然诗文中难用”。此处明言“杂剧”，所指应是元代杂剧《关大王单刀会》，而非明代小说《三国演义》，岂邓之诚一时笔滑而致误耶？据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关汉卿撰《单刀会》杂剧，虽幻妄，然《鲁肃传》实有‘单刀俱会’之文，犹实于明烛也”，与恽敬所说的“非杂剧妄题”如出一辙。至于为何“诗文中难用”，恽敬的解释是，“凡经史事，世俗所习知习言者，宜用意锻炼之，或暗用，或翻用”，意在避免直白、平俗。

第四函谓“敬少时诗学太白，后渐入香山、东坡，所嗛嗛不足者，太似耳。析骨还父，割肉还母，方能现清净身说法，诗何独不然”？邓之诚谓此中的析骨割肉是《封神榜》中的故事，诚然不诬，却非恽敬初衷所在。《景德传灯录》有云，“那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于莲华上为父母说法”，但陈善卿《祖庭事苑》指出，“丛林有‘析骨还父，析肉还母’之说，然于乘教无文，不知何依而作此言”，经黄永年考订，“此说实为我国人所创造，且在南宋时已广为流传”，宋人严羽据以形诸诗论，“吾论诗若那吒太子，析骨还父，析肉还母”。恽敬与陈云渠论诗，征引的自然是古人成语，却非小说故事，故不可形之笔墨乎？何况恽敬也只是说“世俗所习知习言者”为“诗文中难用”，并不是邓之诚所转述的“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