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近年读鲁迅，踏访过北京宫门口西三条21号鲁迅故居，以及北京鲁迅博物馆等。暮春，到上海鲁迅公园参观上海鲁迅纪念馆后，又沿“鲁迅小道”前行。
景云里
穿过四川北路，经多伦路，进入横浜路，在小资情调浓郁的咖啡馆、西餐厅的圈子里，景云里显得落拓了。这是鲁迅到上海后的第一个居住地。
景云里是石库门里弄住宅，建于1925年。依《鲁迅日记》：“1927年10月8日晴。上午从共和旅店移入景云里寓。”鲁迅居住的两年七个月里，就在这排房子搬过两回。23号虽位于最深处，但邻居每日打麻将的噪声烦人，于是搬到18号，仍不堪其扰，又搬到17号。也许这就是生活，在这里，鲁迅与许广平建立了小家庭，迎来了儿子周海婴的诞生，许广平曾云“景云深处是吾家”。如今23号门扉紧闭，18号、17号住着人家。而在景云里13号，看《鲁迅与文化名人》陈列展，当年可谓星光大道，鲁迅与陈望道、茅盾、叶圣陶、冯雪峰、周建人、柔石等比邻而居。在此，鲁迅出版了散文集《朝花夕拾》、杂文集《而已集》等，主编了《朝花》周刊、《萌芽》月刊、《奔流》月刊等。以至时下弄堂再不堪，应是名人效应吧，不时撞见路人转粉者。
拉摩斯公寓
折返多伦路，四川北路2093号门前，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拉摩斯公寓。依《鲁迅日记》：“1930年5月12日夜雨。夜间广平携海婴迁入北四川路楼寓。”公寓为钢混结构，胜于砖混的景云里，且门洞的券饰、阳台的铁艺很别致。就在我打听间，一位翩然出门的先生热情地说，鲁迅从前住A楼4号，就是现在的304室。《为了忘却的记念》《“友邦惊诧”论》等文章，就是在这里写的。记得上中学时，《为了忘却的记念》是背诵过的，只是对先生在那无边的夜里，“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的心境感受还很肤浅。
树影缤纷，映得深浅不一的窗台如剪影一般。那个曾在书中读到的故事，在鲁迅纪念馆见到的文物，一下子有了历史场域感。1932年初冬，红军将领陈赓来此与鲁迅一晤。陈赓与鲁迅畅谈了一下午，介绍了苏区许多战斗的情况，还用铅笔手绘了一幅鄂豫皖苏区的地形图，鲁迅一直保存着这张草图。作为一个“荷戟独彷徨”的自由知识分子，他欣然从中国共产党看到了光明与希望。当红军长征胜利时，鲁迅发去了贺电：“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
内山书店
在山阴路、甜爱路、四川北路的三岔口，工商银行山阴路支行正门左侧墙上，镶着一块“内山书店旧址”的匾牌，以及说明：“内山书店——鲁迅到上海后的第三天就到此处购书。内山书店成为鲁迅与中外友人交流聚会的重要场所”。小楼前，凝视1927·鲁迅与内山纪念书局，似曾相识。入内，做旧的石灰墙面、木质框架下的一本本鲁迅著作，尤让人感受来自其思想的萤火之光。打开一本《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温情脉脉、引人遐思：“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回思起来，《朝花夕拾》当是我读到的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本书。那是早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单行书，薄薄的一小册，差不多翻烂了，但一直珍藏至今。
在这里，又看到一张老照片——内山书店里的藤椅和小圆桌。那是鲁迅的“专座”，先生常坐在这张藤椅上休息。记得有鲁迅研究学者说过，懂得内山书店者，就懂得鲁迅在上海的生活大半。既然置身纪念书局，就一件件文献图片看过来。是啊，鲁迅在上海的九年，内山书店成了其生活、写作、社交的总策源地，称之鲁迅的公共书房、接待室、授课室、收发室、避难处真不为过。
有意思的是，书局底楼名曰“南腔北调集”，有款咖啡特饮，就叫“朝花夕拾”。今又重温《朝花夕拾》，能不来一杯？当然，喝咖啡只是给心情放飞，常读鲁迅才会有精神的飞跃。
大陆新村
沿山阴路向东，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陆新村。1933年4月，鲁迅一家搬至大陆新村132弄9号。这里是鲁迅在上海的最后寓所。
记忆犹新的是，我到上海读书那年，乘21路电车从校门口的中山公园到虹口公园，瞻仰鲁迅墓后，又来朝圣这里。一晃三十多年了，宅前的夹竹桃、紫荆、石榴犹在，恰好五月榴花照眼明，眼头一如初见的模样。但同时，一棵棵树却又不失岁月洗礼的痕迹。就好像读鲁迅，书还是那本书，但随年岁不同，感受自然不同。
天色向晚，故居已经闭馆，但其从一楼至三楼的灯光还亮着。那橘黄色的灯火，在暮云如黛的天空下，予人暖意。忆鲁迅先生的文章，读过中感人至深的，莫过萧红的描述：“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雨点淅沥淅沥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子没有窗帘，所以偶一回头，就看到玻璃窗上有小水流往下流。鲁迅先生说：‘这天气闷热起来，这就是梅雨天。’”寥寥数语，别有温度的鲁迅便活了起来。
步出院子，已是万家灯火，还有许多路人匆匆行走在“鲁迅小道”上。这也应了鲁迅先生所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