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

坂本龙一的《杰作》，是他献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礼物。

影片记录了坂本龙一生前最后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黑白的色彩，缓慢的节奏，孤独的身影，影片开头，舞台上的坂本龙一背朝观众，镜头逐一扫过他花白的头发、清瘦的脖颈、嶙峋的双手、胡茬可见的侧面，最后露出正脸，比从前的照片瘦了不止一两圈……假如你非坂本龙一的粉丝，恐怕会觉得这是台很闷的音乐会，也许听了五分钟后就想睡觉。可是，假如你是坂本龙一的粉丝，一定会心生酸楚甚至泪流满面。眼前的“教授”，再也不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里那个壮实的陆军大尉世野井了。他仿佛快要灯枯油尽，拼着最后一口气，舞台上的他笼罩在一片神性的光芒中。

这场独奏音乐会时长103分钟，一个羸弱的古稀老人，弹奏近两个小时，体力及精神的消耗可想而知。与其说这是坂本龙一对艺术的献礼，不如说是他对身体的一次挑战，正如他对乐迷所说：“这场音乐会是在我还能弹琴的情况下，以一种值得留给未来的方式记录下我的演奏。”坂本龙一于2014年被查出咽喉癌，之后暂停一切创作工作。2020年又被确诊为直肠癌，一年内接受了六次手术。2022年年底，年逾70岁的他，知道自己需要和时间赛跑了，开始录制这场悲壮的线上钢琴独奏音乐会。设身处地地想，当自知这将是人生的最后一场音乐会，心情该有多么复杂和痛苦？然而镜头里的坂本龙一，表情始终平静如水，越是克制的平静，越能让观众的心绪汹涌起伏。

作为享誉国际的作曲家，坂本龙一曾为30余部电影配乐，《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末代皇帝》《遮蔽的天空》等，这些原创曲目在影片中一一得以呈现。他总共弹奏了20首曲目，包括乐迷和影迷十分喜爱的《水》，这是坂本龙一写给女儿的曲子，也是是枝裕和电影《怪物》的配乐。是枝裕和曾坦言：“如果他拒绝了电影配乐，那么我将在没有任何音乐或配乐的情况下制作这部电影，这也是我邀请他的决心。”《水》，是一首瞬间能让人平静的曲子。假如说其他很多曲目听着让人悲伤，感到孤独，那么《水》告诉我们，没事，走下去吧，人生譬如潺潺活水，涓涓不塞，流淌不息。

从电影类型来说，《杰作》属于音乐会电影。与传统电影不同，音乐会电影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任何剧情，只有飘浮在空中的袅袅音符。不过，还需什么语言呢？音符就是坂本龙一穿越时空与观众的对话。

2023年3月28日，坂本龙一因病与世长辞。距今，他已离开人世一年余载。幸而还有电影，还有音乐，将他永远封存在影迷乐迷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