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柳叶渡

◎沈婵媛

琅如,是我的忘年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属兔,长我18岁。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样的因缘下和琅如相识,然而我知道我们是注定会相遇的。她的身上有三毛与张爱玲叠加的影子,我年轻时,特别迷恋三毛、张爱玲,把她们的书都买回来码在玻璃橱里,也不舍得看,放在那里慢慢感知。而在这座城,有一个将这两人的特质完美地融于一体的人,自是欣欣然而向往之。那时,我们在一起时,她对我特别宠溺,大概是气息相投吧。我常常直呼其名,也是迷恋她的一种表现。似乎喊老师破坏了无法言说的美感。

她时任广播电视局办公室主任,喜欢文字。她的文字也像她的名字,仿佛流动着金石之音。我时常在《新民晚报》的“夜光杯”上读到她的文章。那时还没有网络,她的那些文字也早已淹没在故纸堆中了吧。但她的文字是超越这座城市的。

琅如不仅文笔好,口才也好。我的朋友简简曾说,听她聊天多生动啊,整个人都发着光。是的,只要她说话,万物都动容。她的单位遇到一起诉讼,她自学法律去辩护,自然胜诉。后来,多人来找她帮忙辩护,她两肋插刀接下。台前的从容应对,背后该花费多少时间、心力去洞察与分析?而她视其为有意思的田野调查,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律师成为她的另一个隐藏身份。

我要结婚了,琅如特别高兴,帮我设计所有的婚礼流程,并作为友人致辞。那天,她酒喝多了,回家的路上,骑在电瓶车上放声高歌,被夜巡的警察叔叔逮住。她把身上所有的证件掏出来,身份证、记者证、驾驶证。然后说:“我的好朋友今天结婚了。”警察被她的可爱逗笑,准备放她一马。临别,她指着天上的月亮,问人家:“我看见天上有两个月亮,你,看得见吗?”估计当时警察叔叔哭笑不得。

我们几人,琅如、施宁、黄丽敏、郑明聚在一起,似乎是为了一本书,聚了一次又一次,书没写出来,饭吃了多次,茶喝了无数盏。更为迷人的是,琅如一直抽烟不停,她弹烟的姿势特别美。那些烟雾像一场山岚飘在我们周遭,谈论什么已经不重要。

本来以为只要书出不来,这样的日子就会天老地荒地过下去。琅如一个电话,我们立刻奔赴,无论手头有什么重要的事,也无论身在何处。

上天似乎从来不让人如意,琅如生病了,而且是极重的病。不过我仍然相信,无所不能的她肯定能平安度之。如此灿烂而热烈的生命怎么会早早凋谢呢?

她养病期间,到博物苑散步,我当时的单位暂借博物苑的办公用房,她来看我。我们坐在香橼树下,碧色果子缀满枝头,空气中流动着波光。真的是一生一世的好模样。

她告诉我,等她好点了,就去山区生活,给山里的孩子讲故事,把《石头汤》《黎明》等各种绘本带到那里去。她的声音也有特殊的磁性,我想象她讲的故事如流泉、如松风一样妥帖。我还是有要哭的冲动。

我与施宁最后一次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很艰难地起身。我们默默掉泪,无法开口说话。她还是那样轻松而诙谐,说有要事要托付予我们。指着床脚的五斗柜上的一只青花瓷瓶,问我们好看吗,笑着说那里是她的归宿。而最后一程,青花瓷瓶从船上沉入濠波中的柳叶渡。并委托我们全程守护。从哪里启程,沿着哪条水路行船,全部预演了一遍。我丝毫也不惊讶,她总是不同于别人,这是一个听起来有点浪漫的结局。甚至还讲述了千年后青花瓷瓶的故事。一直到最后,她,都是给我们快乐的感觉。

渡口在中国人的精神家园里是漂泊与回归的隐喻。我们在渡口的结束,是不是也意味着开始?

送行的那天,她的女儿说,妈妈没有离开我们,她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变成一颗明亮的星星升在夜空中。

我和施宁默默地参加了全部仪式。没有青花瓷瓶,也没有柳叶渡。

我们知道这是琅如留给我们的一个又美又飒的梦。想起她,就想起柳叶渡,以及中国的每一个渡口。

2024-06-1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5793.html 1 3 柳叶渡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