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姑娘，城池久矣，恐有安危，请移步。”

“好汉！君子不行于危墙之上。请移步。”

一位汉服姑娘，眉心描着花钿，头上插着发簪，坐在西安明城墙的垛口上，晃荡着两条腿，招呼她的伙伴快点拍照；在她的不远处，一位小伙侧身跑酷，似乎要利用城墙来一场飞檐走壁，突然，一位金甲武士像是从古装剧里破空而出，对他们执拱手礼，再以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出这饶有古意的念白。我看到，姑娘立刻从垛口上跳了下来，小伙收住了脚步，向金甲武士作揖回礼，道：“将军，恕我莽撞了！”

周围的游客都莞尔，真的，西安城墙的管理方，是怎么想出来以这种方式来劝导不文明的游客的？金甲武士戴金色头盔，头盔上有一束迎风飘扬的红缨，他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身腰笔直，大热天，穿着黑色靴子，和里外三重作战服，最外层是厚重的金色铠甲，加上金色的防晒面罩，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跑酷小伙被震慑之余，转身就要离开，突然，金甲武士又叫住了他，“好汉，随身财物要带好，这个牛皮褡裢是不是你的？”

小伙有点激动，想接过腰包，金甲武士再次拱手，道：“好汉，请告知牛皮褡裢里的财物，待我查验无误，一定完璧归赵。”

腰包果然是跑酷小伙刚才放在座椅上的，金甲武士归还后，回到队列，一群西安城墙的守护者——大唐金吾卫，再次开始巡逻，金甲武士们英姿飒爽、一言不发地行进，那种庄严的、仿佛从大唐盛世穿越而来的气势，高大、威猛、凛然，让游客纷纷让开路，并不由自主地持注目礼。

下午3点钟，铁甲峥嵘巡游互动仪式结束后，因为下午4点钟还有一场，金甲武士们在城门洞的遮阴处小憩，他们摘下防晒面罩，喝着后勤部门送来的盐汽水和绿豆汤，每个人脸上都是滚滚热汗。他们并不卸下沉重的金甲，只是脱下金色头盔，以头抵着城门洞里的砖石，来汲取背阴处砖石间的凉气。我看到，他们几乎每个人的头发都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便走上前问：“你们好辛苦，铠甲很重吧？”

小伙子们笑了，回说，为了还原古代武士守护城池的真实场景，士兵、副将与主将的铠甲重达30斤、40斤和50斤。一开始穿上金甲，半小时的表演一结束，人就累得眼冒金星，尤其是夏天下午的两场表演，城墙上暴晒，气温动辄超过40度，体力稍微差一点，踏步行走就会有气无力，要保持军姿挺拔、军容严正，那可就太难了。

为了有充沛的体能扮演金甲武士，在轮休日，他们不是要上健身房，就要主动回乡帮父母乡亲干农活，收麦子。一位金甲武士刚满23岁，来自西安周边的中江兆村，他交代，金甲武士的耐热能力也是经过锻炼的，他在老家，收割、脱粒、扬场都干过，虽然现在大块土地都用收割机收割了，但农村总有零星的边角地，收割机进不去，人工收割的麦子扎成梱，要挑出来。“多挑几回，回来再穿金甲，肩膀一下子就轻了。”

傍晚，城门四周华灯璀璨，《梦长安——大唐迎宾盛礼》的表演开场，乐队的弹奏声悠然响起，歌舞之后，音乐忽然变得铿锵有力，原来，是金甲武士与他们威风凛凛的主将都出来了，整个方阵都是齐齐踏步的声音，他们表演整齐如一的枪法与剑法，展现出“大唐欢迎八方来客，保护你们的安全，同时也不惧来犯之敌”的威武气象。他们的金盔金甲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昔日的金甲武士、今天的景区管理者小陈告诉我：“我们的金甲武士在训练与演出中，都养成了不卑不亢、处变不惊的性格，在未来丈母娘那里都很受欢迎。有的姑娘为了与男朋友多见一会儿，热恋时好几次来买我们晚上的演出门票，280元一张，人家也乐意，屡看不厌。”

我突然冒出一个调皮的念头：“姑娘会不会去金甲武士巡逻的地方候着，专门坐在城墙垛口，等着挨男朋友批评？”

小陈笑了：“还真有，姑娘想让闺蜜帮着相看，男方的仪态风度究竟怎么样。巡逻小队立刻派她男友前去相劝。我们的队员严肃地走到她面前，道，‘姑娘，20世纪80年代，城墙修复时条件有限，没有使用古时候的糯米浆液，时有空鼓与坍塌，攀爬高坐，恐有安危，请移步。’”

姑娘与闺蜜都被这斩钉截铁又谦逊有礼的道白打动了，没有攀爬的也齐齐回礼，作揖道歉。那不苟言笑的金甲武士踏着正步返回队列，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武士都嘴角上翘，因为，他们看见那小伙黝黑方正的脸上，罕见地飞起一朵羞怯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