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新

七十年前，在陈桥东街的一家理发店门口，每天都有熙熙攘攘东来西去赶集的人们从这里经过。经营理发店的是一个从业多年的蒋姓理发师。20世纪50年代，从七八十里外的县城金沙辗转调到陈桥镇供销社工作的母亲就是在理发店与他们一家相识的。

母亲与这家理发店的女主人可谓一见如故。母亲比这家女主人大六岁。她俩很投缘，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那时，母亲刚生下我哥，一时苦于找不到奶娘，费尽心力找的就是这家女主人给我哥当的奶娘。我们亲切地称呼他俩“好父”“好妈”。

好妈对我哥宠爱有加。好妈告诉我，我哥小时候很顽皮，有一天，看见舅舅来了，我哥连忙钻到床底下，舅舅用竹棒使劲敲打。好妈边说边笑，脸上写满笑意与爱怜。

到陈桥好父好妈家做客成了我儿时最愉快的经历。好父好妈待我们如上宾。好父为人诚实敦厚，好妈心灵手巧，靠经营理发店操持家庭，种点田维持生计。他们硬是凭着勤劳和智慧把家打理得顺顺当当。

20世纪80年代初，好妈的大儿子建起了手套厂，将织造好的手套批发给镇上的店铺和厂家。虽然添置了一些纺纱用的设备设施，但好妈还是找来废弃的手摇纺车亲手纺纱。靠着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加之大哥聪明能干、经营有方，厂子搞得红红火火的，成了镇上有名的富户。

在陈桥老家待习惯了，这里便是我的家，理发店便是我的乐园，我成了这里的小主人。在店里，我总喜欢往理发椅子上一坐，朝着街上最大的一面镜子做着各种俏皮动作，或跟着好父学理发学得有模有样。

傍晚时分，好父好妈喊我回家吃晚饭。我从外面回来，就见老屋的上空有炊烟袅袅升起。那一缕缕白烟好像好妈手中的纺线，带着浓浓的烟火味儿，随着微风悠然地飘散开来，觉得那是多么的神奇和美妙，知道好父好妈在为我们准备好吃的了，却全然不知他们是怎样的辛苦。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经回过陈桥老家。一次是那年夏秋，好父好妈样子没怎么变，见我来了，好父好妈满心欢喜。好妈告诉我，家里原先的手套作坊早已不开了，两个哥哥外出打工，小妹在南通城里租房开店制售服装。后来一次是那年的一个大雪天，我在唐闸租了辆自行车，沿着积满白雪的乡间小路骑车到陈桥老家。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路上积雪很深。我是手扶自行车龙头连骑带推才赶到陈桥老家的。好父患上了肺气肿，整天咳嗽喘不过气来，没了当年理发师光鲜的行头。好妈看上去身体还算好，精神也不错，在家里靠种点田和帮街上的小厂打零工做点手工活维持生计。两个哥哥仍在外地打工，小妹早已出嫁到南通城里的一户人家。

世纪之交的那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再回陈桥老家时，好父已经不在了，好妈好像没怎么变，身子还算硬朗。此后，我们两家又走到一起来，彼此你来我往、热热闹闹的。连2003年的“非典”也没能挡住我们两家亲近的脚步，演绎了一场特殊时期的旷世亲情。

2003年的端午节，我回了一趟陈桥老家，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艾草香和淡淡的粽叶香。小妹从南通城里回家，帮好妈洗衣做饭、整理打扫。两个哥哥在外打工没回来，平时都是好妈一个人在家。见我回来，好妈忙着裹粽子、烧柴、做饭。这时，我又倏地忆起儿时看到的好父好妈在家做饭的情景，和厨房上袅袅升腾如当年好妈手中纺线的缕缕炊烟，那是我魂牵梦萦的乡愁。

午饭时我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味着粽子，一边忆起从前，是无比的轻松欢快。席间，当我说起儿时在老家的经历，尤其是提到有一年端午好妈裹粽子，俏皮的我围着好妈变着法子讨要用作粽子馅儿的红枣吃时，好妈和小妹都笑了。好妈说我记性真好，记得那么清楚。小妹说我怀旧，怎么老念着以前的事儿。

2009年五一劳动节，我们迎来了好妈八十岁生日、好妈长孙结婚的大喜之日。我陪父母前去祝寿贺喜。我们陪好妈一起见证爱情、接受祝福、感受幸福。母亲与好妈相见甚悦，姐妹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一起唱歌说笑，是多么快乐、自豪，留下许多精彩的瞬间和温馨的记忆。我们两家真的是相亲相爱一家亲，延续着经年累月难以割舍的亲情。

毕竟年龄大了，好妈原先圆圆胖胖的脸变得黝黑瘦削，额头上的皱纹也变多了，头发全白了，于我似乎有些陌生。但好妈昔日的笑靥瞬间又在我的脑海显现，心底的温馨母爱油然升起。昔时的好妈年轻貌美、心灵手巧，而面前的好妈风烛残年，让我心生感恩和敬爱。

我哥我姐和我都感到很幸福。因为不仅亲生父母将我们视作掌上明珠对我们疼爱有加——生我养我之恩，而且还有好父好妈对我们的呵护和关爱——哺育养育之恩。

2012年，为适应城市化现代化建设需要，开启万顷良田新农村建设，陈桥老街进行了整体拆迁。两个哥哥携好妈搬到陈桥街道新居入住了。

我又想起陈桥老家，想起好父好妈。当年那份清苦中的甜蜜、离别中的亲情、忧戚中的幸福，就会一一涌上心头。我对陈桥老家的记忆总是那样清晰，梦总是萦绕着我，让我经常回到那个老家。

我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曾经带着苦难与欢乐的童年时光。那里曾经是我的快乐老家，曾经有待我如亲生的好父好妈。那里不仅是我的童年乐园，更是我一生赖以生存奋斗的精神家园和动力源泉。父母和养父母的高尚、善良、勤劳、智慧是留给我的最宝贵财富，我当铭记于心，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