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琴

前些时日在杨运兄朋友圈看到他最近画作，眼前一亮，感觉他的画又上了一个台阶。杨运兄是我多年好友，在书法、绘画、治印、为文等方面均有所长。近年来，他又致力于本地乡贤陈曙亭画作的收藏、编排、展览，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人雅士。

杨兄所作绘画当属文人画一类，他作画讲究气韵生动，山水、人物、树木、花草等都颇具风致、富有生命力。他注重从古人作品中吸收营养，大量临摹过王原祁、石涛等人画作，王原祁擅长山水，画风秀润，重视笔墨之美；石涛笔墨恣肆纵横，超凡脱俗，不拘一格，故而杨兄画功扎实又思路开阔。他也向南通画家陈曙亭、尤无曲等人学习、借鉴，在他笔下，既有对自然的咏叹，又有对生命的体悟和思考，不仅仅观万物之生意表达“自然之情性”，也尝试、实践表达“情性的自然”，因此他的画作近年来呈现出新的面貌。

山水画是文人画的主要表现形式，唐、五代、北宋都有山水大师出现，当时的山水是人物活动的实景，渺小的人物与宏大的山水形成强烈的对比。但自王维以来，出现了另一种山水图式，也称为“境界式山水”或“诗意山水”，到了元代以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这时候的山水实际已成为人当下的直接体验，是人与世界自在优游的生命境界。杨兄的“林野为家云是身”系列一共15幅，是他癸卯消夏之作，可以讲是真正的诗意山水。整个系列作品尺幅很小，老绢硬卡绘就，每张只有十厘米宽，十五厘米高，拿在手上品鉴真的爱不释手。作品简约、萧散、诗意横斜而又清新别致，内容多为林下高士、烟雨江湖、登临怀古之类。我特别喜欢其中几张，如“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自弄扁舟一叶轻，江流水练月痕明”“鸡犬不闻长日静，竹林深处有人家”等等。这个系列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茂树丛林、剩水残山、烟波浩渺等都有一股空灵、通透之感，所画人物或近或远，松下、石旁、舟中等等，画中人的体态乃至服装的颜色都让你感受到他的闲适、自在、怡悦。作品的构图、笔墨、色彩共同突出了宁静、悠闲、出尘的性情，树木、云岚、烟岫创造了一个有感染力的意象世界，让你有逸兴遄飞，置身其中的冲动。

杨运兄的山水画设色淡雅，因此林木、山峦显得轻盈、通透，有静气且清净、素净，能得“静、净”二字说起来容易，实则不易。文人画中的静有安宁、安静、虚静之意，净则说的是心性无染。清代书画家笪重光《画筌》中说：“山川之气本静，笔躁动则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则幽姿顿减”，说明静、净和心性、笔墨都有关系。“壬寅拟古山水册子”也是其中的代表作，这个系列二十四幅作品，半数作品只有黑白二色，着淡墨，偶用花青、赭石、石绿等色，也是轻描淡敷，随心涂抹。杨兄的字得碑意较多，金石气浓厚，画面的题字也增添了作品的古腔雅韵。

除了山水画外，他也画松菊梅。我尤其喜爱他画的墨梅，有泠然清冷之意，苍老、孤寒、瘦劲。有的一枝独放、疏落有致；有的枝干遒劲、坚韧不屈；有的倒挂悬崖、随风披靡。可谓种种姿态都让你品鉴到梅花之美。前不久，他在很短的时间内画了一百多幅梅花，一方面说明他沉得下心，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梅花的偏爱。他临摹过“扬州八怪”汪士慎的梅花，也临摹过民国才女张充和的梅花。他的册页“谷卿题懒翁临张充和梅花册”很有意思，由他绘就十二幅丰神迥异的梅花，散木先生、林靖州先生等题了不同的十二首诗，再由阮桥先生（谷卿）统一题跋在画面上。画好，诗也好，其中几句“生涯冷似旧精魂，月骨霜枝度劫尘”“亦影亦魂别有因，疏枝一抹近天真，无端生自孤山上，曾是林逋梦里身”等等甚合我心。清人高望曾在一首梅花诗中说：“一枝瘦骨写空山，影珊珊，犹记昨宵，花下共凭阑，满身香雾寒”，梅花的清瘦、苦寒、冷香如在眼前，杨兄的梅花也的确有此番味道。

其实绘画格调的差异，与人的心性也颇有关系。杨兄本是萧散疏淡之人，“林野为家云是身”应是他的心声和写照。从他的别号小懒道人、懒翁、红豆山房主人以及平常喜用的一些印章内容也能看出他的性情。他所谓的懒并非四体不勤，相反他是一个勤奋并乐于深耕的人，我想那是懒于俗事世情、懒与时贤论短长的意思吧。他的斋号“红豆山房”则来自乾隆时苏州藏书家惠栋，学者称其为小红豆先生，惠栋的斋号“红豆山房”用印为时人所刻。而杨兄有缘得到此枚老印，并沿用其为斋名，古意犹存，且钟爱红豆的人当也是情义朴厚之人。另外，从他用的一些印，如“为古君子勿为今名士”“江湖上无人知我名姓”“偶有所得便欣然忘食”等也可见其淳厚之风。他篆刻的陈寅恪的一句诗“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慨然之极、孤独之极又骄傲之极，真正是令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耶！

杨兄是个有古朴之心的文人，却又没有拘泥于法的呆板，反而他是一个妙人，有好多有趣风雅的创意，比如他在紫砂茶壶上题有“虫二”两字，相配的四个杯子上则刻有“风月无边”四字，初读不解其意，领略过来之后则会心一笑。一个有着有趣灵魂的人是幸福的，而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深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