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墅

苦楝树挺拔，她就伫立在眼前，像位身材高挑的女战士。薄暮的凉风扑她，她只一个侧身，风就从她尖削的叶面儿上坠落。又一波风来，风来叶让，如此往复。风如无德的过客，嬉玩耍闹，鲜有真情。风虽伤不着她，但她终究还是不得安宁，稀疏磊落的树冠摇摇摆摆的，像个踉跄的勇士。夕阳被她摇碎，一片一片，宛如被撒了金粉的花瓣雨，又宛如垂荡在酒醉了的女人耳上闪闪的耳坠子。有一根枝杈，在距离桠口两厘米的地方被折断。苦楝树高达十几米，也许是园艺工人够不着它，那被折断的枝杈只在风中飘摇，青韧的树皮连着枝干，就像女儿离不开母亲，胳膊离不开身体。

苦楝树，青鹁鸪。啄盐土，鸣呜呜。苦楝树，今人给她起了一个谐音的名字：苦恋树。也许是想知道她在苦恋什么？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春发紫花，夏生青叶，秋长入药果。但她却一生茕茕孑立，高处不胜寒。

骑自行车经过苦楝树下，不禁驻足观望，想与她进行片刻对话。

不远的前方跳跃着一个活泼的身影，一个小女孩，穿着粉灰蓝的汉服。头发扎成几缕垂髫，足上是一双粉白色凉鞋，凉鞋上一根缎带扎在脚踝，像粉色的蝴蝶。她在快速奔跑。夏风撩起她的头发，与裙裾共舞。小女孩让人想起《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年轻时的饰演者周迅，灵动、轻盈、梦幻。又让人想起《玫瑰的故事》中16岁穿轮滑的黄玫瑰。岁月总在提醒过去的岁月。

小女孩拐弯，接替她进入视线的是一对情侣，或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从背影上看，他们是如此般配啊，都穿着夏日的热裤。男青年上身着一件T恤，女青年的上衣则时尚很多，白色针织的薄衫沿贴着腰线蜿蜒，直至腰根。长发是年轻女人的专属。老了时光，旧了红颜，谁还能驾驭这一头青丝呢？

逝去的是时间，不曾逝去的却是时间依旧。早晨不到七点，就已出了门，至此日落时分方才归程，一早起就开始忙忙碌碌，过程之中还要被要求无条件服从安排和遭受无处无时不在的对于尊严和心智的藐视。直至此时，面目有些许憔悴、发丝有些许散乱。药店的门前，断裂的路牙子磕了车轱辘，车体倾覆，而双手果断弃了车把，双脚站在了瓷实的大地上，好多人看到了，他们一定称赞这人身手敏捷。但这人的心却蹦极一般虚空，浑身冒汗。

得失疲困，空空茫茫，多想找一个可以共己同泣的类聚，并借此求得抚慰和同情啊。

正思量，抬头处，一阵风来，苦楝树树叶摇落清风，也摇落碎金般夕阳的光芒，抚在眼帘。她在对我说，我是苦楝树，不是“苦恋树”。而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变得空灵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