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近偶阅某青年学人著《程小青侦探小说研究》，书中一节谈及程小青创作侦探小说的原因，竟称其起初创作言情小说，后与恋人江黛云的悲剧爱情，使他无法继续，转而创作侦探小说。其立论基础共两处，均来自郑逸梅，但“孤证不立”，此人未免过于轻信。

程小青以塑造有“东方福尔摩斯”之称的霍桑而名噪于世。1931年元旦，《霍桑探案汇刊》（第一集），共6册，收录18部短篇近作，由文华美术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书前分别收有程瞻庐、周瘦鹃、张亦庵、赵苕狂、范烟桥及程氏自序。其中周序写于1930年国庆节，末段道：“小青是我二十多年的老友。他因着情场的激刺，就奋力著述。二十年来努力奋斗，那位大侦探霍桑先生，已名震全国，可算已有了相当的收获。”看来果有其事。

那么创作言情小说云云，来自何处？初见郑逸梅的连载《小说家之诗》（刊于1933年5月9日《金钢钻》副刊，后收入《小品大观》，校经山房1935年8月版），其中述及：程小青“曾辑《侦探世界》三十有六期，以坊间流行福尔摩斯侦案译笔之不忠实也，乃重译而整理之，由世界书局椠行。曩年颇多言情作品，一自情场失败，即矢口不复谈情。瘦鹃知之深，草《情弹》小说以记其事。厥后始肆力于侦探，处女作《鬼妒》，邮投《小说月报》，主编者恽铁樵氏深奖之”。

又见严芙孙《记程小青》（刊于1923年7月14日《小说旬报》，后收入《全国小说名家专集》，及魏绍昌《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上·民国旧派小说名家小史》），文中谈及程氏“初亦译述言情，后以情场败北，万念都灰，遂矢口不复言情，乃专肆力于侦探”。

两相比照，可知郑氏记述，隐约来自严芙孙。但他将“译述”二字易为“颇多言情作品”，已造成误会。

晚年的郑逸梅还以《程小青和世界书局》长文“补足”了程小青的失恋史，称他与恋人“江黛云，性情投契，奈贫富悬殊”，江父“横加阻挠，致好事未谐”。然此事与《情弹》小说情节雷同，可视之为蓝本。尤其小说女主角名汪黛云，汪江形近，此事又别无出处，故大概率是鲁鱼亥豕之误。

程小青因情场失意而努力著述，令人想起司马迁《报任少卿书》里那段著名的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大抵算是个励志故事。但侦探小说首重科学事实，细节一旦弄错，再有趣的推论便只能弃若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