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进 严新春

挂在老屋正厅梁柱上的一个牛皮纸包裹，已经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十分虔诚地打开封纸，看到一把净亮泛黄的蒲扇。心里怦怦直跳，仿佛触碰到奶奶那双温暖的手。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泪水噙满眼眶，似乎又回到了童年，依偎在奶奶身边。

进入盛夏时，暑气陡然升高，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不敢抬眼。知了躲在浓密的树叶间，一波一波地鸣叫着。门前的小黑狗伸出长长的舌头一抽一放地喘着。大树下一群“白来客”鸡，耷拉着翅膀，反复挪动着身子，似乎想让肚皮贴地面更近一点，能吸纳到更多的凉气。每到这个季节，奶奶把家中的凉席、粮扁、枕席、蒲扇等纳凉的老物件都要拿出来清洗，并用开水烫一下。那把蒲扇，花几毛钱买回来的，打我记事时就有了，奶奶说已经用了十来年了，比我的年龄还大。扇子边坏了，奶奶还是舍不得丢，用布缝补好，夏用秋藏，年复一年。

老家的盛夏之夜，迎来了蒲扇的高光时刻。几乎家家户户在门前空地上铺上一张凉席，或者搁上粮扁。男女老少像彩排歌舞节目一样，个个手摇蒲扇，动作整齐划一，摇啊摇，摇走了暑气，摇到了秋凉。

夏日夜晚，总是奶奶忙碌的时候。当天边尚存一抹残阳，奶奶先在院子内晒场上浇上透凉的井水，地表温度顿时降了下来。孩子们搬来几张高凳，奶奶将粮扁搁上，又用井水抹洗扁子。顷刻，“粮扁”变为“凉扁”了。奶奶帮我们洗好澡，扑上痱子粉，将我们逐个抱到粮扁上。躺在粮扁里，我们浑身上下凉飕飕的。蚊虫嗡嗡叫着，似乎等待着叮咬的机会。奶奶轻摇蒲扇，习习凉风吹在身上，蚊虫不得靠近我们。奶奶常常一边摇扇子，一边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喧闹着，不厌其烦点名要听《大闹天宫》的故事，奶奶也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那美猴王的故事。机智勇敢的美猴王永远让我们精神亢奋，使我们充满好奇和遐想。夜深人静，星星在遥远的天空眨巴着眼睛，偶尔一两颗流星从眼前掠过，一刹那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蒲扇在奶奶手中还不断地摇晃，缕缕清风轻舔着孩子们裸露的肌肤。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蒲扇摇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突然一个激灵，手中的蒲扇掉落。忽醒时奶奶才知道刚刚打了一个盹儿，捡起蒲扇摇晃几下，又迷迷糊糊打起盹儿……这一次，奶奶手中的蒲扇一直没有落下。月明星稀，耳畔只有青蛙和蟋蟀演奏的夏夜催眠曲，偶尔也有扇子驱赶蚊虫的拍打声，还有孩子们熟睡时香甜的鼾声。

就这样，经过无数个漫长炙热的夏天，奶奶不知疲倦地摇着那把蒲扇，将孙儿们逐个带大。奶奶带给我们的是习习凉风，是怜怜疼爱。

又逢夏夜，又见蒲扇。一把蒲扇，清凉了一个夏天，更见证了乡村质朴无瑕、长慈晚孝的家风。人生，一抔清风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