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读书求真

◎沈伯文

闲居斗室,找来几本大师的散文随笔,伴着呼噜噜飘来的人造凉风闲读起来。读着读着,烦躁的心田也不由得平静和清凉了不少。这大师的文章就是能消夏解暑。其文大多没有偏激言辞,行文时而如潺潺流淌的清泉,从心田漫过后给我带来阵阵惬意;时而又仿佛使人啜了一口清茶,齿颊留香,韵味绵绵;时而又似乎有点点火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掩卷冥想,这便是先贤们读书求真的定力,让吾辈有高山仰止之感。

贾平凹在《五十大话》一书中说,孙犁是唯一敢将自己所写的文字,统统收进书中的第一人。可见孙犁先生的文字功底了得。多了好奇心便找来先生的散文,便知晓孙犁先生有三不读之说(《孙犁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版)。文字不长,照录之。一、言不实者不读。例如昨天还在为了某种目的,极力在历史垃圾中去搜求、探索、描述、研讨、渲染、暴露“民族弱点”的人,今天又大言不惭地声称:要“弘扬”民族文化了。这种人的文集、文章,不读。二、常有理者不读(常有理为赵树理小说里的人物)。这种人“文革”时造反有理;动乱时,动有理;安定团结时,还是有理。常有理的人,最可怕,文章也是最不可读,因其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也。三、文学托姐的文章,不可读。她们把不正确的,说成正确的;把不对头的,说成对头的;把没有个性的,说成是有个性的;把赔钱的,说成销路很广,或已脱销,或已远销国外……这些人的文章,最没价值。孙犁前辈另在《文事琐谈》一文中有精辟之说。所谓“文章老更成”“姜是老的辣”,也要看老到什么程度,也有个限度。如果老得过了劲,那就可能不再是“成”,而是“败”;不再是“辣”,而是“腐烂”了。从这些文字里流露出的意境便是,先贤们读书做人务本求真、不随波逐流的风格。再让我们打开《季羡林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8月版),更显现这位学富五车的国学大师的求真精神。苏东坡有首脍炙人口的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季先生在《登庐山》一文中说:“我无论横看,还是侧看,我都弄不明白苏东坡用意之所在。我只觉得,苏东坡没有搔到痒处,没有真正抓住庐山的神韵,没有抓住庐山的灵魂,空留下这一首传诵古今的名篇。在文尾,季先生又说,我觉得,绿是庐山的精神,绿是庐山的灵魂,没有绿就没有庐山。绿是有层次的,有时候蓦地白云从谷中升起,把苍松翠柏都笼罩起来,笼罩得迷蒙一片,此时浓绿就转成了青色,更给人以秀润之感,可惜东坡翁当年没有能抓住庐山这个特点,因而没能认识庐山的真面目。成为千古憾事。”季先生接着说:“我曾在含鄱口远眺时信口写一七绝:‘近浓远淡绿重重,峰横岭斜青蒙蒙。识得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自谓抓住了庐山的精神,抓住了庐山的灵魂。”由此不难看出,季先生是有一种不说假话、不盲目崇拜经典的执着精神。在他的散文集中还有不少类似的真知灼见,读来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悦。

读孙犁、再读季羡林,又让我联想到另一位文学泰斗钱钟书先生。他的求真精神在学界更是有口皆碑,且留下几多佳话。钱先生选编《宋诗选注》时没有选入文天祥的《正气歌》,遭到不少学界高人指责。当时北京大学1955级中文系《中国文学史》、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文学史》都把《正气歌》大大赞赏一番。惟有钱先生顽固不化,“不合时宜”。他在《谈艺录》一书中谈到这方面的个人想法,体现了他对宋诗选集的艺术标准。一、押韵的文章不选,二、学问的展览和典故成语的把戏也不选,三、大模大样地仿照前人的假古董不选,四、把前人的词意改头换面而绝无增进的旧货充新也不选,五、有佳句而全篇太不匀称的不选,六、当时流颂而现在看不出好处的也不选。钱钟书先生并在《宋诗选注》前言中说:“宋诗还有个缺陷,爱讲道理,发议论;道理往往粗浅,议论往往陈旧,也煞费笔墨去发挥申说。”钱先生大胆直抒己见、客观评论不留情面的求真精神,让我终生不能忘却。

我掩卷遥想,前辈们不以古人是非为是非,并非空穴来风和信手拈来的评说呀,那是要有才高八斗的学识和去伪存真的学风,加之终其一生的心血,才能给后人以披沙拣金的教正,才能给世间留下点闪光的东西来。的确,学术中敢说“不”的人,是要有些底气的。如今学界,风气之昌明,言境之宽松,这是培养今人读书求真的最好条件,让尔等在读书中求真,在求真中做人。

2024-07-25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9766.html 1 3 读书求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