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

听说动物对于自己大限将至是有感应的，比如农村的狗，死之前会突然离家出走。人似乎也有这种本能，父亲去世前一周，就请求我们放下一切工作，陪他最后一程。

我们当然照做了，然而某天傍晚，他忽然让我们都回去休息，又指定晚上由小侄儿“值班”照顾他。小侄儿是二哥的儿子，由父亲一手带大，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以往父亲可舍不得让他熬夜、端屎端尿，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第二天，母亲悄悄告诉我们，父亲似乎立了一份遗嘱，要将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二哥和小侄儿。父亲近几年多病，存款估计不足20万了；房子市场价大约一百六七十万……老实说，这点存款我们不会去觊觎。多乎哉？不多也！至于房子，二哥父子和父母三世同堂一起居住着，即便父亲不立遗嘱，最终房子也是二哥父子事实“占领”。以他俩的经济状况，也没有能力给我们一定比例的经济补偿。

“我们平日里各种照顾不说，就这回日夜守护了100多天，老二一天也没管过。爸爸这也太偏心了！”一向与世无争的大哥，对此很是气愤。我知道他并非计较经济上吃了亏，而是质疑父亲之前表现出和二哥不和是假装的。要不然怎么会事情让我们做，好处全给了二哥和小侄儿，尤其还“突击”给二哥预存了半年社保。对于大哥的“假装”推断，我倒不敢苟同，因为仪器是不会骗人的。父亲住院期间，血压、心跳等指标一度趋于正常。二哥去看过他一次，当父亲看到他时，我正好在场，看到他血压一下子飙到了180多、心跳过了120……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大哥好面子，在亲友面前将他家每个人的收入都“上浮”了起码50%，因而父亲一直觉得我们兄弟之中，他的经济状况最好。至于我，因为两次投资失误，存款早已血本无归。由于投资是妻子“操盘”的，我一直不敢对父母说，怕引起家庭矛盾……估计经过比较，父亲认为二哥父子最穷，虽然这是因为他们平日寅吃卯粮造成的。可是父亲临终前，还是放不下，担心他们以后日子过不下去。

毕竟母亲还健在，父亲其实仅有权处理一半的家庭财产。小侄儿不是法盲，并没有将遗嘱当回事。父亲去世后，我倒是率先继承了一些遗产，其中包括：父亲没舍得穿的一双新健步鞋，我继承是因为家里只有我和他一样，是39码的脚；6盒“倍他乐克”，父亲遗传给我“心跳过速”，这药自然归我；两把折扇，是父亲去保健品店听课领的，没人愿意要，大家认为我是文人，用折扇没有违和感……

按照本地习俗，逝者的遗物得一把火烧（捎）给他们。父亲是个节俭的人，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做。我破例继承了这些东西，其实就是继承了他的节俭精神，泉下有知，他应该很高兴。而这种精神遗产，我觉得价值并不低于物质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