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我在吴嫂的摊位上买水果四五年了，她与老公承包果园，也收了乡亲的出产进城直销，每到秋天，柿子、丰水梨、石榴、橘子，甚至还有白果与板栗，将她的摊位堆得满满当当。吴嫂是懂审美的，卖水果，特意留着两三根青枝绿叶、硕果累累的枝条，放在整齐排放的果实上，暗示她的水果有多么新鲜：当天采摘下来的叶子，还没有失水发脆呢。板栗堆的上面还放着刚从树上剪下来的毛刺果，刚刚裂开口子，可见里面油亮的板栗三胞胎挤作一团。

从前，见我买水果，拿起那连枝带叶的果子爱不释手，直脾气的吴嫂提醒我：“我没带剪子，直接把橘子从枝条上揪下来，果蒂那儿很容易破皮，橘子就放不住，不揪下来呢，等于把枝条也卖给你了，你可就吃亏了。”

我笑道：“不要紧，你就连枝带叶称给我，这是带回去给我妈插瓶的。”我跟她解释，我妈因为年纪大了，髋关节和膝关节退行性病变，关节腔中的滑液减少，如今行走艰难，出门赏秋非要坐轮椅了，普通的出租车后备箱都放不下她的轮椅，必须等妹夫有空，开上他的SUV，才能带她出门。美好的秋日转瞬即逝，光靠那一年一度的秋游哪能安慰她的孤独，所以，我想着，家中恰有插花的铜瓶，这些果实的枝条插在铜瓶里，又艳美又老成，等于把秋景搬来家里，妈妈看了肯定很欣慰。

吴嫂一听，笑道：“我这枝条剪得太短，插在瓶里只伸出一个脑袋，一股小家子气。这样，你先少买两个橘子，明天我给你带长的枝条来。”

与吴嫂在买卖之外的友谊开始了。如今，无须我交代，吴嫂就会带一些饶有秋意的果实枝条来，供我到老妈家去插瓶。她在郊县生活了40余年，选起果实累累的枝条来别有眼光，譬如，旁支斜出呈“丁”字形的果树枝条，插瓶后造型才丰满；枝条不可太软塌，否则撑不住果实的分量，若果实不能仰脸，观赏性就差了；柿子要选腰间有勒痕的盘柿，叶子经霜后，红柿黄叶插在瓶中像灯笼一样好看，若是那种鸡心状的水柿子，成熟后很容易从枝头脱落，还容易招蚂蚁；橘子是半黄半绿时最好看，全黄的小橘子，密密麻麻插起来，有点像年宵橘子，就有点匠气了……

我暗暗佩服吴嫂的细心，也把老妈伫立花瓶前叹赏的照片从手机中调出来，给吴嫂看。吴嫂守着今年的最后一批老莲蓬，剥得两手乌黑，她伸长脑袋瞅了一眼，笑道：“光有果枝，似乎缺了点什么，下次带点别的野花野果来，让你娘也看看我们乡下人下水淘米、弯腰割菜时举目可见的景致。”

果然，下次吴嫂再来卖水果的时候，给我带了几支蒲棒来，蒲棒的果穗形似根根直立的香肠，多生长在秋风四起的水岸上，加上其细长的、逐渐变得褐黄的叶子，搭配上长梗莲蓬和连枝带叶的白蒲枣，很有水乡意境。等秋意更深些，芦苇也逐渐抽出长长的圆锥花序，吴嫂也帮我割了两三枝来，说是好搭配我花瓶中柿子枝条。

一开始，我妈对这等“野草”兴趣不大，然而，当她发现芦苇浅褐色的圆锥花序在瓶中逐渐抽长，最后竟变成了一束半透明的蓬松白色，斜阳打在花序上，轻盈招展的丝状绒毛忽然有了光晕，这团光晕被斜阳忽而染成橙黄色，忽而染成粉红色，我妈都看呆了：在腿脚灵便，可以自由去公园溜达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到芦苇与果实上凝聚的秋意。

我去吴嫂的摊子上买橙子时，特地把我妈的感叹说与她听，郑重其事谢了谢她。吴嫂笑道：“说颠倒话，我还要谢你呢。从前，去见公婆和老妈，我就知道买一堆保健品去，还买了大鱼大肉，看老人家的神色，并不满意。如今我晓得了，尽孝不一定光带吃食，趁他们还走得动，下礼拜一，我打算与老公歇摊一天，带他们去采橘子、采石榴，让老小孩们高高兴兴，玩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