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莲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
常常会因为一件简简单单的事物,简简单单地热泪盈眶。有时会在一个洒满温暖阳光的午后,在各种各样或浓或淡的花香中,翻一本最爱的书,听风儿浅浅地吟唱,看到动人处,泪水悄悄湿润眼眶。现代社会,敏感似乎很稀缺,许是因为人们习惯将孩子培养得极富冲劲和好胜心。曾看过一篇小漫画,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指着地上飘零的落叶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树叶的眼泪是黄色的?在这样敏感而富有诗意的想象背后,年轻的母亲却兀自担忧:是不是应该把孩子教得坏一点,这样以后才不那么容易受伤害。
这似乎和电视剧里坏人总是活得最久的规律相合拍,但我却在想,如果一家公司里,人人都想当高管,人人都选择不择手段,那这家公司的领头人究竟是商界精英,还是虎狼之辈?这时,又会有过来人告诉我:孩子,这就是社会。充满竞争的社会,你不向上爬,别人也会狠狠地把你踩下去,你这个年代出生的孩子,还是苦吃得太少了,一定要修炼得强大到别人望尘莫及,强大到麻木,强大到冷漠……于是,现代人的思想里便有了根深蒂固的荣誉意识:我既然选择了当医生,就要当到院长;既然选择了当老师,就要把奖状贴满墙……这样大而空的目标,就是所谓的强大和竞争力吗?前浪的现在,会是后浪的未来吗?如果是我来选择,相比枝干纤弱而无力的树苗,我会选择做一棵扎根泥土的小草,一样充满生机和绿意。
既然选择了当医生,我就要把医生当好,研究每一个生物细胞的肌理,把每一个病人充满谢意的微笑当作勋章和前进的动力铭刻在心上,在病毒肆虐的时候挺身而出,在与生命赛跑的路上渐行渐远。留下一个英雄的背影,苍颜白发时,供自己欣赏。
既然选择了从政,我就要始终将为人民服务作为初心和使命,不论待遇如何、级别怎样,人民群众的富足和幸福,是我的最高理想。回首望去,自省之时,为官清廉正直,无愧于心就好。
既然选择了当老师,我就要认真教书,它不意味着就是拿一份“死工资”,也不意味着会挑多重的大担子,“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教师是最崇高的职业,孩子们有着最纯净的心灵,没有“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辛勤汗水,就不会有“桃李满天下”的花好月圆。就像春日的繁花会结成秋日的果实,教师的眼里和心里最不缺的就是教书育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静静聆听孩子们轻灵的笑声和那一声声甜甜的“老师,我爱您!”这无穷的回味和动人的力量,是千万张奖状给不了的。
行文至此,终于明白了文字的魅力。记得,用自己每一缕敏感的气息,记录每一个鲜活生命的微笑,定格每一片温和土地的丰饶,装载每一个孩子懵懂的脸庞。
敏感不是面对灰暗现实的退却。敏感的人,往往对外界的认知最为清晰,并能及时予以回应。现代社会浮华喧嚣,又有多少人愿意留一点时间,让一朵花儿淡淡地倾吐馨香,诉说自己的心事。但我依旧相信,时光的对岸,一定有另一个敏感的你,会有跨越时代的担当精神,道济天下的责任意识,在那儿,时光的脚步走得很慢。
父亲今天泡的是正山小种。红茶被熏制过的焦香在100摄氏度水温的冲泡下弥漫开来,浑厚而深沉,像迷茫而旷远的怀想,有经久不息的热烈。秋日的阳光静静地聚拢在书页的一角。空气中氤氲着些许茶香,让人开始有了浅浅的睡意,而书中所写蔡元培先生的敏感填满了我蔓延的思绪。
1919年5月5日晨,北京大学法学院礼堂,一位学者模样的老人铁青着脸,满堂是安静与肃穆。两瓣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昨天有多少人被逮捕?”“三十多人。”略带伤感的声音过后又是一片死寂。“三十多个人,三十多个我的学生,三十多个国家的栋梁,他们怎么下得去手?”语毕,几双年轻的眼眸中泛起了泪光。“这件事事关学校、国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他们。”最终,学生们被保释,蔡先生挂冠而去,留给北大永恒的底气与邈远的兼容并包。这一份气节与傲骨,是对于时代的敏感。“离开华北已是十四年,忽然看到冰雪,我的泪,就不能不在眼中转了。”
老舍先生在抗战时,作为争取民主与解放的战士,半年行了两万余里,慰问抗战军民,历经辗转飘零;抗战胜利后,他终于回到了北平——他最为热爱的那片故土。可好景不长,“文革”开始后,他屡遭毒打,这带给艺术家的不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有心灵的荼毒。清晨,人民艺术家老舍独自出走,生命停留在了北京太平湖。这位一生都以敏感之心贴近人民生活的文豪,让那一句“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还留有时代的余温。
这一份真挚与赤诚,是对于人民生活的敏感。
轻啜一口红茶,滋味醇厚,香而不烈,却细且含蓄。吾辈何其幸也,生于太平之世,定当以敏感之心留存世间的每一缕芬芳,让岁月五颜六色,生命更加深刻。在时间与空间的尽头,一个小小的少年,悄悄地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