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峰

晚上躺在床上刷抖音，一段文字触动了我：“小时候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能赚大钱，一家人过得艰难。工作后才发现，能养活我们已是他最大的能力。”这段简朴文字饱含丰富内容，让人感慨子女对父亲的理解往往历经岁月。它也让我想起去年出差途中的一个真实故事。

秋日下午，动车站台上候车的人形形色色。一趟开往上海虹桥的列车即将到站。我前面是两位60多岁的大叔和大妈，他们看上去很熟。大妈穿着朴素，拎着装蔬菜的小包。大叔戴着米黄色礼帽，身着崭新深色休闲西装，衣袖上商标醒目，一看就是平常舍不得穿，出门做客才穿来装门面。大叔脸色焦黄，身躯佝偻，手掌粗糙，但人很精神，脚下是一袋沉甸甸的大米，估摸五六十斤重。

大叔问大妈：“你又去带小孩了？”大妈笑着回答：“是啊，刚回老家出了个人情，本想多歇几天，女儿就催我回上海，说外孙女想我了，其实是家务活儿离不开我。”大叔打趣道：“你这老保姆当得不轻松。”大妈无奈回应：“有什么办法呢。”接着，大妈看到大叔脚边的米袋，问：“你出门带大米干什么？”大叔笑眯眯地说：“带给我儿子的，今年的新米。他工作忙回不了家，春节后就没回来过，我今天去上海，明天就回来。”从他们交谈中得知，大叔的儿子住在上海浦东张江，从虹桥坐地铁要18个站，到站后还有800米距离。

大妈又问：“下站后扛着米走这么远不累吗？”大叔说：“不累，我习惯了。”看来他去上海看儿子不止一次。大妈提议：“下地铁后打个车就轻松了。”大叔却回道：“何苦花这冤枉钱。”大妈不解地问：“上海超市、菜市场大米多得是，米质也不错，你怎么还……”大叔指着米袋说：“我这大米好，自家产的南粳米，色泽透亮，口感柔滑有弹性，煮出的米饭香喷喷的，上海的大米哪有我家的好吃。”

火车到了，大叔拎着米袋上车，在车厢靠窗位置坐下，把米袋放在腿下，搓搓手掌，望了望站台，然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1小时40分钟后，火车到达虹桥，车厢里喧闹起来，大叔已拎着米袋在车厢出口区域。下车后，大叔先是右手拎着米袋走，身体微微斜向右侧，没走几步又换成左手，看得出米袋很沉。不一会儿，大叔停下来，蹲下身体，双手掐着袋口拎起来试了试，接着用力一拽，把米袋甩到右肩上，然后挺腰汇入人流。看着大叔佝偻的身影和负重的蹒跚，我的眼睛湿润，心里发酸。

此后，这一幕时常在我脑海浮现。前些天，朋友邀请我去作客，说她女儿从上海回来过节。朋友女儿是名牌大学硕士研究生，在银行工作，刚成家，是朋友的骄傲。饭前喝茶闲聊，我说起这个米袋的故事。朋友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袋米，双亲情；三春晖，感人心！”朋友的女儿却开口说：“叔叔，一袋米的故事就能让你如此感动？”我肯定地说：“农民兄弟不容易，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子女，扛这么重的米袋走这么远的路。”她却很平静地说：“这袋米送得不值得。”我疑惑，她接着说：“一袋大米能值几个钱？不谈人力成本和时间，这一来一去的车费要多少？就是邮寄也用不了这么多。”我连忙说：“账不能这样算，这袋米体现的是一个农民父亲对子女的爱。”她毫不犹豫地反驳：“这种爱是多余的，是吃力不讨好的爱，纯粹是自找苦吃。如果这个父亲真爱他的儿子，为什么不多寄点钱给他？”我说：“送钱和送米不一样，一个农民大叔种田能有多少钱？”她提高语气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个账还要算吗？”我顿时语塞。为避免争执，我赶紧转移话题。

回来的路上我很郁闷，情绪低落。回到家坐在书房，反复想着朋友女儿的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晚上竟为一袋米失眠了。后来，几次乘高铁去上海，在站台看到农民模样的大叔大妈，不是拎着米就是带着红薯、芋头、花生、蔬菜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时间能改变人们的看法，重新定义每个人的生活和价值。而时间不一定是解药，但解药一定在时间里。今晚刷到的抖音文字，解开了我因一袋米产生的纠结，心情轻松很多。突然间，我竟希望朋友的女儿和现在的年轻人也能看到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