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窗外的玉兰又开了。白的那株总是先醒,像是要赶在寒意料峭时把月光揉碎了铺满枝头。玫红的那棵则矜持些,总要等到白花谢了一半,才肯把攒了一冬的胭脂尽数点染。两树花影错落着,仿佛谁在宣纸上写下的长短句,墨色未干便被春风吹皱。
记得我初来时它们的树干细瘦笔直,十年寒暑交替,枝丫已然触到三楼窗沿。每当白花开得最盛时,总有年轻同事捧着咖啡驻足。玻璃幕墙里映着他们的倒影,与花枝交叠成流动的水墨。有个爱摄影的姑娘总说,要拍下白花谢落时飘过红花的刹那,可年复一年,总被突来的春雨打湿镜头。
今年花期来得格外早。晨起推窗,忽然发现玫红玉兰已悄然绽放,倒像是要与白花争春似的。花瓣边缘凝着细霜,在晨光里透出珊瑚般的光泽。这让我想起十年前某个雪霁的早晨,也是这般立在窗前,看积雪压弯的花枝如何轻轻一抖,便抖落了整个寒冬。
茶水间总飘着玉兰的暗香。午后倦意袭来时,常能听见花瓣坠地的簌簌声。赏花的小姑娘们总要念叨:“这花啊,开得急,走得也急。花期长一点就更好了!”去年此时,新来的小姑娘把落花夹进活页本,说要制成干花标本。如今她已换了岗位,那些花瓣不知是否还躺在某页合同背面。
黄昏的玉兰最好看。夕阳把白花染成蜜色,玫红花瓣则愈发浓艳,像陈年的葡萄酒渍。有次加班到深夜,看见保安打着手电筒巡楼,光束掠过花树时惊起两三片花瓣,竟像是星星碎在了风里。忽然明白这些年的晨昏流转,原是玉兰在替我们数着年轮。
前日暴雨,满地花瓣贴着雨水蜿蜒成河。我撑着伞立在树下,看最后几朵白花在风里摇晃。玫红玉兰倒愈发精神了,湿漉漉的花瓣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忽有麻雀扑棱棱掠过枝头,抖落的水珠砸在伞面上,恍惚间听见时光碎裂的声响。
玻璃幕墙映出我鬓角的白,与玉兰树影叠在一处。想来明年此时,我已退休了!我不再来此赏花,该有新的人立在窗前看花开花谢。而这两株玉兰依旧会守着节气,把年复一年的光阴裁成片片花瓣,落在后来者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