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金泉
水润万物,利泽天下。
然而,两千多年前,岷江之水常常泛滥成灾,芸芸众生深受其害,水为众人所“恶”。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如何让水如老子所言“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秦国蜀郡太守李冰父子没有被泛滥不羁的岷江水吓倒,而是以无畏的勇气和卓越的智慧因势利导,烧山开路、筑堤分水、挖渠导洪,建设了千秋伟业的都江堰,让这原本肆虐的水患变成了润泽万物的生命源泉,从此,川西平原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
在都江堰,有一座桥,它不仅仅是连接两岸的通道,更是一部承载着深厚历史文化的书卷,那便是南桥。
远远望去,南桥宛如一条蛰伏在岷江上的巨龙,气势恢宏;又如一道彩虹,鲜艳明亮。这是一座桥面上有桥顶的廊桥,走上南桥,抬头望去,雕梁画栋,色彩斑斓,廊顶的彩绘绚丽夺目,每一处细节都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楠木梁悬着“天府之源”的匾额,水珠垂落如银线,织就一帘流动的经卷。那些镌刻在廊柱上的楹联,或行云流水,或古朴厚重,翰墨风雅,才情四溢,古韵悠长。
廊柱上那副“东流不尽秦时水,西望长陪太守祠”的楹联让人浮想联翩。那滔滔不绝的江水从秦时流淌至今,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不仅将都江堰的历史底蕴娓娓道来,还指向都江堰的西岸,那里有一座纪念李冰及其子二郎的二王庙。他们的治水功绩泽被后世,成为都江堰不朽的传奇。透过廊柱之间的空间,奔腾的岷江水尽收眼底。江水滔滔,浪花飞溅,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我仿佛听到了李冰父子指挥民众治水的号子声。“八百里秦川归稼穑;两千年古堰焕青春。”如今,都江堰,这座历经两千多年岁月洗礼的古堰,正焕发着勃勃生机。
不远处就是“离堆”。拾级而上,抬头望见“伏龙观”匾额,三个金字在阳光里游动,仿佛李冰父子当年降服的孽龙,终究被驯成了笔走龙蛇的墨痕。登上伏龙观,从铜香炉里升起的缕缕烟雾中仿佛传来都江堰两千年的絮语,是竹简上“深淘滩,低作堰”的叮咛,还是玉垒山壁间铜斧凿击山岩,山体“离堆”时的清响,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川西第一奇功”的匾额是为谁而书。但见宝瓶口正吞吐着雪浪,将从前方鱼嘴分流而来的江水纳入怀中,送向远方。水到离堆,犹自用漩涡临摹着古人的墨线,把泥沙甩到飞沙堰,李冰用智慧在岩壁上写满治水的密码。我想,来到都江堰的水,一定流淌的是“李冰”们改造自然、造福苍生的壮志豪情。
穿过金刚堤栈道来到都江堰的鱼嘴堤坝上,仿若站在了历史与自然的交汇点。眼前,岷江之水浩浩荡荡,自天际奔腾而来。这水,是从远古奔涌至今的时光洪流,裹挟着岁月的风尘与沧桑。它不是一湾平静的湖水,温顺地倒映着天光云影;也不是一条潺潺的小溪,在山间自在地浅吟低唱。它是有脾气、有力量的,带着千钧之势,一往无前。
岷江水体激流勇湍的声音令我们的神经兀地激昂起来。上四年级的外孙尤其兴奋,沿着江岸堤坝,我们走上安澜索桥,外孙也跟着前面的游人晃动起来,瞬间,桥面似乎随浪起伏,恍若卧波的琴弦,给了外孙无限的想象力,他对我说:“外公,听,江水里有琴声!”我的想象力也得到了扩张,我想,江水撞击桥墩的轰鸣应该是散音吧,深沉浑厚,有勇士奔赴沙场的铿锵;细浪摩挲卵石的碎响就是泛音,蜻蜓点水,如天外之声;而江风掠过岸边竹梢的轻吟则是按音,婉转抒情,清脆高远。一群白鹭掠过江面,恍若李冰广袖间抖落的玉屑。泛音如天、散音如地、按音如人,此时方知,都江堰的水声原是光阴的涟漪,是青铜与江流的对话,是治水者与天地订立的“天地人”永恒的契约。这是一场跨越千年的水的盛大狂欢,雄浑而有力,如黄钟大吕般奏响历史的强音。都江堰不就是“天地人”合一的人间奇迹吗?
过了安澜索桥,可以登山到都江堰秦堰楼上远眺都江堰全景。妻子做过膝关节手术,不便登山。两个50岁开外的抬滑竿的师傅似乎从地里钻了出来,热情招呼。经不住两人的劝说,我还是花了180元让他们抬着妻子登上秦堰楼。妻子说,给200元吧,登山不容易。两个师傅连声道谢,看他们满脸喜悦,想必在心中还会默默感谢李冰、感谢这个时代吧!
登上秦堰楼,川西的风携着大江的水汽轻轻拂过脸颊。但见岷江与青衣江交汇而来,蜿蜒曲折,江面水雾缭绕,远处山峰叠嶂。顺着水流望去,江水通过“鱼嘴”在“宝瓶口”被精准地约束、分流。水不再是肆意妄为的猛兽,而是温顺的使者,带着生命的滋养,流向远方。此时此刻,我仿佛触摸到了这片土地繁荣昌盛的根基。正是这源源不断的江水,滋养着天府之国的每一寸土地,孕育出灿烂的农耕文明。它所到之处应该是稻穗摇曳、蔬果飘香吧。那潺潺的流水声都是岁月的诉说,它诉说着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与水相依相存的故事。
“东流不尽秦时水,八百里秦川归稼穑。”后人又撰了一联。我沉醉在这看水听水的时光里,感受着历史与现实的交融,心灵也在这水的洗礼下变得愈发澄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