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织

俯瞰六十年前的濠河，如一尊金杯，环西河与环东河便是这金杯上的一对耳环。

环西河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填河改成防空洞，水声人家烟火味儿尽在回忆中，环东河今何在？

昔日环东河首起老通吕运河至三元桥：老通吕运河—郭里头桥—黄泥口子桥（新乐桥）—顾家桥西北汊河口—小石桥—三元桥，全长五公里。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徒步寻迹环东河。旧时，河岸野花杂草入水、亭皋乱木纵横参差。现如今，流水有道，似流泉涓涓，我闻水声而行。

在濠北路顺遂楼小区附近有两块公示牌，一块是江苏省水利厅关于保护前进河的公示牌：前进河1.32公里（上启通吕运河，下至濠河）；另一块是小区门前的楼幢分布图：小区东一条蓝蓝的水道，上书“黄泥口子河”。一段河流三个名称：1965年的南通航道图标记——环东河起源；新时代的名称——前进河；几百年民众口口相传——黄泥口子河，“黄泥口子”相传百年，是通州乡土的原韵。

通吕运河是一条古老的运河。北宋时期，盐业生产、运输、买卖由政府专管，保证地方税收。据《宋史》记载，北宋对盐业生产经营户管理实行的是“灶甲法”，以“亭户自二灶至十灶为一甲”，灶是制盐点，甲是计灶数分区域，在南通地区姜灶、秦灶、袁灶、头甲、二甲、十甲等地名延续至今。

南宋咸淳元年，两淮节制使李庭芝调动民力开凿了一条由南通金沙、余庆场（今余东）至吕四的大运河，名“运盐河”。通吕运河曾从龙王桥计起点，节制闸建成后，通吕运河与通扬运河得益于节制闸水位调节，河道裁弯取直，龙王桥段成为市内河流，1964年，两条运河均从节制闸分水岛计起点，通吕运河东行至启东吕四入海，全长79公里。

20世纪中叶，我插队到农村，常乘坐内河小火轮从南通北码头顺着通吕运河到运河与吕四的臂弯处——头甲南农村，那里弥漫着大海与土地融合的潮湿咸味儿。冬季，村里男劳力去做“挖河工”，他们是治理河道的生力军，一锹一锹从河底挖出河泥，一担一担挑上高高的河堤，河工的脚步夯实了河道两岸的高坡。河工要在运河边“安营扎寨”一个月，女人成了田间重要劳动力。

1963年的航道资料显示：通吕运河到郭里头桥0.5公里；测绘资料记载：郭里头桥是一座人工木桥，桥长23.5米，桥面宽1.6米，桥高6.3米，三个通航孔，测绘员重重写下“破旧”“建议重建”，如今郭里头桥早已不见踪迹。与郭里头桥相邻的是新乐桥，新乐桥也叫黄泥口子桥。黄泥口子桥历史悠久，环东河与濠河在此交汇。宋时，百姓自修土坝过河，故称“黄泥口子”。明代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知州福文明发动在此建了一座石桥；至道光十九年（1839年），知州景寿春倡议修建桥，百姓与地方乡绅纷纷捐资献力，1840年，新的石桥建成，是一座粗拙古朴的石拱桥，命名“新乐桥”。

车马川流130年，新乐桥于1972年9月改建成水泥架构桥，全长20.4米，桥面往来如平地，桥下流水可通航。

初唐诗人骆宾王的墓是在新乐桥处发现的，如今桥附近建了“桂花岛”，遥想初唐的故事，看今日濠河水碧波，亭台楼阁，美树层叠，时空的交错中，人与自然相识相依相惜，岁月的每一个转弯都动人心扉。

环东河自新乐桥向东是顾家桥西汊河口，我寻了去，未闻水声潺潺，但见民居濠滨花园，东流水隐入涵洞，当河水再次辉映蓝天，便是濠东路顾家桥东桥栏杆外。我沿着小河道漫步而东，明水狭窄，至崇川区环卫所戛然而止，环东河又一次埋头进了涵洞，横过濠北路，再次映着蓝天，它贯穿居民的生活区，老人们在河边打太极拳，流水与怡养化为平凡安宁之水。

走过郭里园河段，眼前出现一条横向流水，如今它为“文峰河”（濠东河）。按旧环东河，我向着小石桥前进。

生于1903年的家父曾回忆，通城东门过东吊桥（现友谊桥），行百丈有明代建小石桥：小桥周边流水人家，有水牛、田地、庄稼。桥面与栏杆的花岗岩条石坚硬、色清灰。1964年测得，小石桥全长仅3.8米，桥宽6.8米，桥底标高4.3米，单孔桥下流水清澈明亮，可航木船。如今，小石桥把灵动交给了人民路，路面车水马龙，流水在涵洞。

倚着小石桥南护栏，我看到环东河水出涵洞，从小石桥开始，环东河优哉游哉顺势而弯，它流过了绿地，流过了高楼，流过了法院，流过了公园，流到了三元桥。

三元桥为三孔石拱桥，碧波托虹，南通古塔之一的文峰塔倒映在水面，与三元桥遥相呼应，唯美与安宁的图景令人流连忘返。三元桥建于明代崇祯年间（约1636年），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张元芳（通州人士）出资修建的。

自通吕运河至三元桥，环东河流水形成了濠河的东耳环，与环西河遥相呼应。今日我徒步寻“东耳”，几分感悟：旧航道新潺湲，时代赋予了河水新名称与新形式，蓝天下水清清花缤纷，隐入涵洞静水自流，涵洞的寂寞不是阴影，而是顾全大局的让路，“隐忍见涵养”，人世间的人声鼎沸在路面，水在涵洞或天空下宁静而致远，这是家乡水土的基因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