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夜没合眼，大家依然精神头儿十足，就着路边积雪擦了把脸，就兴奋地对着被冰雪覆盖、又被流水分割成无数条块、深蓝与雪白交织的大美景致拍照片。

□黄俊生

三十里营房到红柳滩不过120公里，我们行了将近三个小时。据说，红柳滩曾长满红柳，故得名，但我们在河滩没看到红柳，只有一座座破败的棚屋散落荒滩，为疲惫不堪的行者提供食宿。尽管环境险恶，条件简陋，但凡穿越新藏线的人，无不对红柳滩趋之若鹜，甚至视它为茫茫大海中的“灯塔”，给穿行者带来生的希望。所以，往来行人都在红柳滩名字前面虔诚地加个“大”字，大红柳滩。

我们在大红柳滩没有停留，直接去翻奇台达坂。奇台达坂和接下来的界山达坂、红土达坂，都在海拔5000米以上，很多人在这里会出现高反状况，所以老木想过了奇台达坂就停车休息一下，然后，顶着风雪冲刺界山达坂。水哥坚决反对，理由是，奇台达坂下面的泉水沟，是新藏线上令人闻名丧胆的“死人沟”，可不想在这里一觉后醒不来。

真有这么恐怖吗？水哥言之凿凿，有。

1957年，解放军一支先遣连由新疆进军西藏，在喀喇昆仑峡谷发现一处盆地，盆地一大半是宁静的海子，雪峰倒映湖面，呈现平和安详、开阔大气的美，于是，便在此安营扎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了，湖面一片橘黄，可山谷里依然死一般寂静。原来，海拔5150米的高原戈壁空气稀薄，含氧量只有沿海地区的四分之一，睡梦里的战士因缺氧没能醒来，长眠不起。自此，人们把这里叫做“死人沟”。每年，巡逻的解放军战士总会在这里遇到抛锚的汽车，拉开车门，驾驶室里司机面色如常地坐着，一推，人却僵直地跌出车外。

明明知道，水哥的“水分”太多，我们还是在惊惧中听见凛冽的寒风里有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清晨，雪停了，我们攀上海拔5248米的界山达坂，终于借助熹微曙光看到大山的样子。群峰耸立，连绵起伏，山坡深谷覆盖厚厚积雪，有窄窄的河流奔腾跳跃而下。右侧山谷里是一处营房，一排排裹着外衣的坦克，几乎被雪深埋，炮筒整齐地伸向铅灰色天空。跨过界山达坂界碑，就进入西藏阿里地界，眺望银装素裹的山峦，我们有种想跳跃的冲动，但都憋住了——在如此高海拔上，走路都得悠着。

我们的脚下，是阿克赛钦地区。4万多平方公里的阿克赛钦是一块高山盆地，处于新疆与西藏交界处，当年，元朝蒙古大军由此入藏，这里便成为新疆与西藏之间的必经之路。阿克赛钦的西边是克什米尔印控制区拉达克，印方哨所离新藏公路不到30公里，在1700公里中印边境线上，阿克赛钦是特别敏感的地区，一有风吹草动，喀喇昆仑山里便充满火药味。阿克赛钦距离印度首都新德里只有500公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历史上，阿克赛钦包括拉达克地区，是中国的领土，英属印度趁中国清政府无力顾及西部边境事务之际，偷偷将这区域划入他们的版图。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中国修建新藏公路，尼赫鲁大为不满，对阿克赛钦提出领土主张，中印边界摩擦由此不断产生，终于酿成1962年中印边境之战。

阿克赛钦有许多封闭的高山咸水湖，阿克赛钦湖、萨力吉勒湖、腾格湖，湖面海拔都在5000米上下。经过湖泊时，我们停车休息，虽然一夜没合眼，大家依然精神头儿十足，就着路边积雪擦了把脸，就兴奋地对着被冰雪覆盖、又被流水分割成无数条块、深蓝与雪白交织的大美景致拍照片。

想到从军11年的女作家毕淑敏曾说，她在西藏阿里戍守三年，回到城市后，眼珠都不会转动了，因为，阿里无人区太过空阔寂寥，目力所及范围，盯视的物体都是静止的，就连空中翱翔的雄鹰，也似乎是高飞的风筝，一动也不动。这种情景，不深入其境不能深切感受。而今，置身雪域高原，环顾悠悠天地，我发现，我的眼珠也不会转动了。

过了界山达坂，我们遇到进藏后的第一个村庄，海拔5200多米高原上的“藏家第一村”松西村，隶属阿里地区日土县。真难以想象，在离蓝天最近的不毛之地上，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忍耐力和适应力，像昆仑山小草一样顽强地生活？翻越松西达坂和红土达坂后，我们就在西藏阿里无人区一路狂飙。阿里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生命之禁区”，如果说，地球上还有像月球那样寂寞荒凉的土地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就是阿里。阿里平均海拔4500米，我们的行车海拔仪指针维持在4200米至4700米之间。阿里被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喜马拉雅山环抱着，东边是著名的羌塘草原，孔繁森曾在这里担任地委书记。在这片生命的禁区里，我们看到了藏野驴、藏羚羊，呆萌呆萌地盯着我们的车从它们身旁经过，当然，我们也不打扰它们，这里是它们的自由王国。

班公错是少见的淡水与咸水并蓄的高原湖，狭长的湖泊，三分之二在中国阿里地区日土县境内，是淡水，三只之一在印控克什米尔，是咸水。微信圈里曾流传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大胡子红毛阿三在边境挑事，放肆地越过国境线，被一名解放军军官飞身一脚，踢了回去，事情发生地点就在班公湖。班公湖上风光迷人，景色奇丽，为探秘旅游者的向往之地。登高望远，湖中有一小岛，那就是西藏最佳观鸟旅游点班公湖鸟岛。

阿里是藏地古象雄文化的发源地，阿里地区札达土林有人类早期洞穴遗址和岩画，相传是象雄古国都城琼隆银城所在地，那里还有著名的古格城堡。因此，我们不打算在班公湖过多停留，尽管运气好的话，也许会观赏到以纪念格萨尔王麾下一位大臣为内容的古老舞蹈协巴协玛，但这对于自驾旅行者来说，希望比较渺茫。我们也不打算在阿里地区首府狮泉河停留，虽然我们知道狮泉河是印度河的上游，以水清见底、风光绮丽而闻名。我们以札达为目的地，继续朝东南方向驰行，去寻找古象雄文化的遗迹。

到达札达县城时不算太晚。从新疆叶城到西藏札达1300多公里，正常情况下两天路程，我们用了三十多个小时一气走完，中间经历的艰辛难以备述。当我们坐在札达县城一家成都餐馆，对着几个小炒，狠命地收拾大碗面条时，世上所有的美味佳肴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