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发展至今，最显著的一个成果就是使语言越来越富于技巧。

□维愚

周五早上，在单位门口买早饭偶遇领导，一时间，我和他都有些不自在。大早上的，都没醒明白，饿，冷，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寒暄。该怎么开口，我都想好了，甚至接下来对话将如何发展，我也能知道，可正因为知道，才更开不了口。

“主任，买早饭啊？”

“嗯，买俩包子。”

“……”

“你也买早饭呢？”

“嗯，买杯豆浆。”

——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相当于废话。熟而不亲的人之前，开口能讲的，尤其张口即来无需多犹豫的，大多是此类内容。不想讲废话，便只能暂且避而不见。

回去的路上便琢磨，“废话”到底是推动了社会文明的进步呢，还是有所抑制？人们把相当比例的交流时间用于说无害的废话，或为铺垫正题，或为填补尴尬，或为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在各种情形下，人们说各样的废话。有些是浪费时间，有些是必需，有些则看似无用实则必要。

比如早点铺前与领导偶遇。所谓“有用的话”无非工作相关的种种。生活琐屑是不算数的，一来太“有用”的内容涉及隐私，不妥；二来不涉及隐私的话题——诸如孩子上学了否，菜价涨了没——也大多就是废话。社会话题也属于“废话”的一类，一切纯感叹而提不出切实修正意见的讨论都是无意义的，一切无法实际实施与验证的修正意见也都是无意义的，普通老百姓对政事的热情，与对隔壁邻居私生活的热情没有太大区别。如此说来，和领导、同事能聊出口的，除废话外，还真的只剩工作。然而饿着肚子谈工作着实残忍，更有可能不小心溜出一句抱怨，实在是无事生非。

假如人类不说废话，沉默必将成为社会的常态。让人们变坦率是不可能的。文明发展至今，最显著的一个成果就是使语言越来越富于技巧。人们发明了各种社会潜规则，名曰“礼节”，或“社会风俗”，就好像亚当和夏娃身上的树叶一般，文明程度越高，羞耻心越重，树叶越多。或许是文明背后的“真实”实在是不堪展露。为了应付这种种潜规则，人们学会了各种遮掩真实意图的方式，其中最常见和便利的一种，便是各种拐弯抹角的话术了。

直抒胸臆会使文明人惊愕，浑身不舒服，甚至产生纠纷和争执，最糟的可能引发混乱与战争。文明社会的秩序并非建立在公约、法律和明文条例之上，也绝非哲学和逻辑学之上，而是感性的，缺乏逻辑的，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之上。这些潜规则隐藏在一切明文的规定与公约之下，如同浮动冰山水下的部分。

说谎也是不对的。谎言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真实”。至少它能指向真实。

所以除了沉默，我们只能说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