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尘封数十年的师生情缘，其实是一个启迪后人的励志故事。在无锡大成巷，我依然能感受到这段感人的师生情缘。
□黄俊生
引子：今年11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南通考察调研时指出，张謇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由此，想起张謇诞辰160周年之时，我曾驱车在大江南北寻访张謇的足迹，那情那景，依然历历在目。
“大伯，请问张謇读书雕像在哪里？”
投来一束茫然的眼光，老人摇摇头。
“大嫂，你知道赵菊泉故居吗？”
好奇地看看我，摇头擦肩而过。
站在无锡市大成巷创意市集十字路口的雨中，我连问好几个行人，均表露“无可奉告”之神色。
我迷茫了。
我来无锡，是寻找张謇与他恩师赵菊泉百年未了的师生情缘故事，没料想，刚开始就似乎要结束。
正踌躇间，走来几位保安。保安不是无锡人，对于我的询问，几个人同时一指：“喏，那里有座张謇读书的铜像。”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大成巷创意市集入口，有一篷绿树，勉强可称是花坛，花坛正面有堆用水泥黏合的乱石，转过去一看，乱石堆上镶嵌着一块铜像，铜像是清朝装束青年，左手握书，右手支撑在石凳上，眼睛低垂，专心读书，嘴唇微启，似乎正在诵读。不错，这铜像正是张謇，二十余岁的青年张謇。
原先，张謇读书浮雕本来不在这里，而是在大成巷创意市集另一入口连元街小学的后门处。那时，经常有家长带孩子来到张謇读书浮雕前，给孩子讲述张謇读书的故事，勉励孩子苦心读书，奋发有为，很多外地人到大成巷游玩时，都会到浮雕前留影。
张謇一生有多位老师，但对他影响最大、帮助最大的有三位。一位是赵菊泉，一位是孙云锦，一位是翁同龢。孙云锦为张謇平息了冒藉风波，带在身边当秘书，后又举荐给吴长庆，随庆军赴朝鲜，才有后来惊动朝野的《朝鲜善后六策》等政论，从而成为清流党、洋务派争邀的人物；翁同龢特别赏识张謇，几次秋闱都属意张謇，但都阴错阳差误会迭出，不然，张謇也不至于到1894年恩科才高中魁首；至于赵菊泉，张謇一直叫他“恩师”“菊师”，常说“我的学问智识得益于赵老师”，赵老师不仅给张謇免费供读三年，在告老还乡之后，仍留张謇在无锡继续深造一年，其师生之情显矣。
赵菊泉是江南名师，无锡人，24岁中举之后一直从教，毕生没有离开教育岗位，先后任无锡训导、海门训导，可谓桃李满天下，但最让他骄傲的学生还是张謇。张謇是19岁时由父亲带去见海门训导赵菊泉的，赵菊泉见张謇虽着青布长衫，但内里衣衫褴褛，又观其“脸庞清秀，牙齿刷齐”，言谈举止，聪颖不凡，当即收这位穷生为门生。因为张謇身遭冒藉诉讼，家里负债累累，赵菊泉帮助斡旋平息风波，又免其学费，“余从之游……三年未收学费一文”。由是观，张謇创办中国第一所师范学校时首开师范教育免费供读之先河，同时大力倡导慈善事业，当受赵老师影响尤深。
赵菊泉在75岁上辞去海门训导告老还乡，那年，张謇26岁，专程护送“菊师”回无锡，在大成巷20号赵家“敦仁堂”继续深造一年。赵先生为张謇特设书斋，免费供读。赵先生视张謇为子孙，张謇尊赵师为“教父”。这期间，流传一段“缚竹苦读”的故事：张謇每每起五更，睡半夜，发愤苦读。有一次，赵菊泉半夜去看望张謇，发现其被窝中有一根青竹竿，老师一下明白了：张謇睡在青竹竿上，翻身便会痛醒，一醒又起来读书。于是，“缚竹苦读”的故事成为赵家代代传习的典故。
在张謇一生中，时时不忘报答“菊师”之恩，留下了许多感人的佳话。张謇为纪念在无锡赵家读书的日子，专门为“菊师”修葺老屋，建造砖雕门楼，砖刻题字“入孝出弟”，并撰写三副楹联刻在门板上。为大厅屏门书“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为恩师的左书房题“汲古得修绠，荡胸生层云”，为读书的右书房题“开径望三益，高谈玩四时”。为纪念恩师，张謇与同窗好友倡议在海门师山书院建“赵亭”，张謇亲拟《请建赵亭禀牍》，在亭内为赵师树碑立像。张謇亲自题亭名写楹联“人通利则思其师，几席三年，只落何堪高第列；公魂魄犹乐兹土，衙斋咫尺，风流敢告后贤知”，并撰写碑文：“无锡赵先生彭渊，官海门训导时，余从之游，提撕奖假，唯恐不至，三年未收学费一文，海门能文之士亦多游其门下。比与周彦升、沈仲瑜诸君集议，建亭于学舍之后，画像刻石，以志遗爱。”
张謇创业之初十分艰辛，赵菊泉之孙赵翼孙应张謇之邀，来通襄助创办资生冶厂，并从无锡招募熟练的技师工人。资生冶厂退休老职工都为无锡人，即缘于此。在张謇举荐下，赵翼孙之子赵介丞到大生纱厂任总管，还安排赵介丞的五个儿子分别到南通垦牧公司、大生纱厂、复兴面粉厂、资生冶厂谋事。赵家在为子孙起名时以“南”“通”“生”等字为名、排行，无不与“南通”“大生”相关，以缅怀张謇先生。同时，赵家还立下一条家训：子孙不得对外宣讲祖上是张状元的老师。赵氏五代子孙一直谨遵家训。因此，这条家训也尘封了菊师、啬翁这段感人的师生情缘故事。
“文革”中，无锡张謇书斋受到冲击。赵氏后人用毛主席诗词遮盖张謇楹联，用泥灰将雕花门楼砖刻题字覆盖，逃过一劫。后来，张謇书斋“完璧归赵”，赵家自筹费用，将书斋修缮一新。1986年，无锡市文管会将张謇读书处列为文物遗址控制保护单位。时任副省长的张謇嫡孙张绪武闻讯后，专门题写“赵菊泉先生故居”匾额。
张謇与恩师的故事，曾经感动许多人，张謇读书处汉白玉碑建立后，成为弘扬无锡历史文化的一道招牌。在大成巷，我没能找到张謇书斋，不死心，继续展开搜寻。居委会的一位大嫂说，张謇读书处已经拆掉了，除了那个碑，在西河苑东南角有个房子算遗存吧。于是，我直着头，穿过雨隙，去找西河苑。找到一看，确有一处黑瓦卷檐的老房子，是不是张謇读书的地方说不上，现在成了棋牌室。
一段尘封数十年的师生情缘，其实是一个启迪后人的励志故事。在无锡大成巷，我依然能感受到这段感人的师生情缘。我不知道海门的赵亭是否还在，如若不在，是否可以恢复？毕竟，这段延续了百年的师生情缘，不该再被尘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