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雯

汉代石棺文化，代表了汉人永恒不灭、长生不死的理想。石头是坚硬最永恒之物，就如同大海永不枯竭一样。

把神秘的、出生入死、出神入化的故事雕刻在厚实、沉重的石棺上，千年之后，世人看着这些石刻画像，神话故事，竟然会忘却了死亡的恐怖。

这些石棺在中国四川，长江、赤水、习水交汇之地——四川合江县。合江县汉代石棺博物馆因这些大规模密集的崖墓文化而诞生。

一个淫雨霏霏的冬季周末，我一身泥泞地叩门而入，下午五点，视线昏暗，刚刚装修完毕的博物馆，三十余座汉代精美石棺整齐地排列开来，好像巨大的隐形之物在四周审视我，晦暗、凌厉、众目睽睽，这些散发着千年土尘之物，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密集的石棺、石刻画像陈列于此，是源于合江县有大规模的汉代崖墓发现。合江崖墓群有12个点，分布在福宝高村等全县12个乡镇里。乡场、马路边、砖瓦厂……崖墓中的石棺被发现后，考古工作者统一将其搬运到了合江县县城集中保护。

石棺上的画像，虽然是墓主人的生前愿望，但如仔细观摩下来，却会发现其中不少历史、文学、美术的渊源和趣味。在棺身四周以及部分棺盖上，雕刻有各种有关天界昆仑仙境、出行美好的内容，构图布局疏朗简洁，图像以形写神。

比如“秦五女入蜀图”在名为“25号石棺”之上。画面出自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故事，石棺左右有五男五女，分别代表秦五女，蜀五丁，再现了《蜀王本纪》中记载的秦惠王以五个女子馈赠蜀王，蜀王遣派五个男丁迎接的历史典故，是巴蜀当地历史的图像再现。

出行是一件欢快的事，踏春、赏秋、避暑、逞冬，都各有各的乐趣。古人在生活方面，精于享受，乐于山水，在石棺上，更有丰富的再现。生如此之乐，死也若如此，慰为大乐。在5号石棺上，是一副车马巡行图，画面正中刻画有一匹矫健跃动之马，拉着轺车，轺车上坐着两个人，应当是墓主人与御者。车前有两个“伍佰”开道，车后有两个侍从，皆手执便面，后面一人胳膊里还抱着行囊。呼前拥后，好不快哉。此石棺1999年合江镇出土。

除了宏观叙事，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这些中国传统故事中的神兽，也单独成画，雕刻在了合江东汉石棺上。

比如1996年合江镇文桥片区黄溪村长江岸边砖瓦厂出土一具汉代石棺，就彰显了朱雀和玄武之美。前档为朱雀图，朱雀偏于画面左边，直立，头戴胜，突目，曲颈，展翅，翘尾，两脚曲立，呈欲飞之状。在石棺后档，为玄武图。玄武形似乌龟，张口，直颈，四脚直立，呈爬行状。这一具石棺被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纵观这些石棺，是整石开凿而成，费时费工，价格不菲。在汉代，崇尚厚葬的时期，这种石棺成为富强豪族的“身后娇宠”。画像石墓的溯源，应该是中原，在洛阳博物馆可看见大规模的石棺画像，那时，中原是政治经济中心、主流文化之地，巴蜀一带应该是受其影响，悄然流行。

汉代石棺文化，代表了汉人永恒不灭、长生不死的理想。石头是坚硬最永恒之物，就如同大海永不枯竭一样。

合江虽是四川东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县，但历史底蕴丰厚，它是连接贵州高原与四川盆地过渡之地，大娄山山脉从黔北向境内延伸，县城南部多丘陵、山地，北部以浅丘为主，中生代侏罗纪与白垩纪红色砂岩露头颇多，岩层厚度大，为崖墓、画像棺的开凿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合江，作为长江流域汉代画像石棺分布最集中的地区之一，数量之多，题材丰富，令人叹为观止。合江崖墓群出土所收藏的具有代表性的32具陈列于合江县汉代画像石棺博物馆内，还有近百具散存于未发掘的崖墓内。

驱车前往福宝高村汉代崖墓群，我一路在423乡道上盘旋，回形针弯道无数，时速不过30，依然觉得快，隐隐有种不安。冬日枯黄的田地透出清寒，在423乡道西五十米处，看见一块青石斑驳的石碑，上面刻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福宝高村崖墓群”。

停车，观望，寻找。

冬日的寒气弥漫在整个乡间，杂草、树林、荒田。举目四望，不知何处是悬崖，更别提崖墓。拦住往来的摩托车，跟老乡打听崖墓何在，他们只把手臂一挥，“在石碑那下面，下面。”下面是哪里？我顺着石碑往河流方向，步行下了百余米后，草木深锁，泥泞缠绕，间或有暗坑，无路可去，也有废弃农房一所，无草的田地几块，河流浑浊流淌。雨继续下，滋润着山川万物，褐色的野蘑菇在酸枝草周围肆意生长，三两丛竹林发出沙沙之声，我知道就是在这块地方，某个隐秘之处。

他们在安息。

这些汉代的亡灵安守了千年。放弃。我回头往上攀爬，再次看了看那块验明正身的石碑，且让它们继续安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