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蓉

数日阴雨后，阳光乍现的下午，不由得有出门走走的欲望。在城市难得的一片空地上，野花野草恣意生长。 一丛车前草，就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脚边。长卵形的叶片，贴地自由舒展，厚厚实实，色泽油亮，很是有些革质的特性。从中间抽出细长的花梗，顶端有直立的穗形花序。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扇动着亮黄色的透明翅膀。它在空中绕一圈，又一圈，以轻盈的姿态落回原点，如一把旋转的钥匙，打开我的记忆之门。

夏日的午后，乡村晒谷场，和小伙伴们玩“丢手绢”，蹲着累，干脆坐在地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大地，成了温热的铁板烧，坐在上面，一股股蒸腾的热意由下而上。晚上回家，只觉小解时一阵剧痛。奶奶拐着一双小脚，带我去找住在沟西的老中医。一番望闻问切，老先生不慌不忙起身，从内室拿来一把干枯的草，说，这是晒干了的车前草，清热解毒，回家煎服数次即可。几碗草药下肚，几次小解之后，疼痛果真减轻很多。那次刻骨铭心的疼痛，让我记住了这种不寻常的野草——车前草。

上学后，读到《诗经·芣苡》，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芣苡，即是车前草。诵读诗歌，恍若听到古老大地上，有农家女子，三五成群，于平原乡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她们是借助一株草，表达劳动的欢悦和心中隐秘的愉悦之情吧。

那时候，心里有个疑惑， 车前草，车前的草，还是草上的车？车是战车还是农人的独轮推车？读它的名字，总是感受到滚滚车轮碾过大地的震颤。 查阅史书，知晓这种神秘的草果真与战车有关。相传西汉大将马武率军戍边征战，时值八月，酷热异常，又遇天旱无雨。士兵和战马饥渴交加，患上“血尿病”，痛苦异常。行军路上，唯三匹战马常啃车辙压过的无名小草，而得以幸免，于是推而广之，人与战马皆痊愈。原来这是一株勇猛的草，平铺身躯，拥抱大地。关键时，勇到车前，无惧马蹄和车轮滚滚，付微薄之力。野草是在马车前采集，所以谓之 “车前草”，民间还称之为“平车前”。

欧洲人称车前草为“百草之母”，也是指车前草的药用价值。据说，欧洲几乎所有古老的药方中，都有车前草的影子。他们还称之为“旅人的脚”，在一定意义上，诠释了车前草的传播方式：旅人行走到哪儿，哪儿就有车前草。

我俯下身，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丛车前草。贴着地面生长每一片叶子，都直接从根须里长出。想起在一本科普杂志上读过，车前草轮生的叶片的夹角正好是137.5°，这是圆的黄金分割角。按这个角度排列的叶片，恰好分布而又互不重叠，每一片叶子，都能最大限度地得阳光和雨露的滋润。这直接启发了人类的建筑师，他们根据车前草的叶片排列，建立数学模型，造出最为新颖的螺旋式建筑，一年四季，保证每间房屋都可以得到阳光的充分照射。

车前草的花穗顶端有花，但花儿小到几乎看不见花冠，一副无限谦卑与低微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我想，它长在这道路边，谁是它一生值得等待的人，是那马上的将军还是远去的轩辕？仔细看那宽大的叶子，真的酷似人类的脚，追逐在大地之上。这是文学、哲学与艺术意味浓郁的植物啊，它的一生，与人类的旅程和命运息息相关。

远行的旅人，恰是那命运车轮下一株碧绿的车前草，守候着嗒嗒的马蹄声，一次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