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豆棚瓜架雨如丝

□王春鸣

我有个叫花蕾的朋友,在微信上秀了一篮子扁豆花,离开了棚架、豆荚和藤蔓的花骨朵儿,美如半栖的蝴蝶,颜色艳紫。她说是跟母亲要来配药的,结果半架子全盛期的花朵,几乎都被采来,估计今年家里别再想吃到扁豆了。

我则觉得这病必然不重,而且也生得太美了,竟然可以在穴位上贴花。果然,想出这方子的人,是一个中医药大学的博士,她本科是学离散数学的,所以会建模分析《易经》,把人的生日和经络穴位放到一起研究,通过对五运六气的分析,寻找保健和康复的效果。听上去很玄,可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这些神思。此前也曾在《本草便读》里读到“扁豆花赤者入血分而宣瘀,白者入气分而行气,凡花皆散,故可清暑散邪。”这怎么会想到?难怪小时候中了暑,奶奶会用丝瓜皮,西瓜皮,荷叶,再摘一枝扁豆花,煮水给我喝,不加糖而有淡淡甜味,可我一直觉得她是忽悠我呢。

我很喜欢扁豆花,觉得它是花朵里的侧颜杀手,植物中不肯正面开花的可能就是豆类了,可是豌豆花太素,蚕豆花太土,赤豆花过于清白,只有扁豆花最得我心,尤其是紫扁豆,被绿色小花萼托着,在芦苇棚上一枝枝旁逸斜出,渐变的紫色浪漫极了,却又是家常的浪漫。

扁豆棚总是和芋艿地相间,翠叶婷婷的芋艿和乱红摇曳的扁豆,是田间最相映成趣的风景。而在苏南夏天的餐桌上,芋艿片烧扁豆也是最应景的组合,就像白扁豆籽烧青茄丝一样。扁豆可以和蒜末清炒,也可以做成扁豆饭,用生抽料酒葱姜腌制了肉丁,再以猪油煸炒到五分熟,等米饭快熟时拌进去,文火焖之,再揭开锅盖的时候,香气和热气,迅速地糊满眼睛鼻子脸,谁都喜欢吃。

有的人家,扁豆架下也会随手撒两粒丝瓜籽,但丝瓜大多是吃不着的,它们会顺着架子爬到旁边的高树上,能爬多高就爬多高,然后自由地长成巨大的丝瓜络。这日子就是桐城派散文家戴名世在《乙亥北行日记》中羡慕的那样:“过一农家,其丈夫方担粪灌园,而妇人汲井且浣衣;门有豆棚瓜架,又有树数株郁郁然,儿女啼笑,鸡犬鸣吠。余顾而慕之,以为此一家之中,有万物得所之意。”

我们家,在长长的几十年时光中,也是始终有豆棚瓜架菜畦篱落,有万物得所之意的。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始终就像爬不高的扁豆藤,胸无大志,不能远游,喜欢承欢在父母膝下。后来爸爸老了,病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总是觉得冷和累,他坐在豆棚旁边晒太阳,顺手就摘了半篮子扁豆。妈妈给他用素油煮了扁豆饭,将豆荚两头掐掉,两边的老筋撕掉,连着豆粒剁成丝,衬着晶莹的白米,盛在红色福碗里,他竟然吃了小半碗,连连说香。爸爸离世之后的第一个夏天,扁豆花依然开得蓬蓬勃勃,妈妈又煮了几次扁豆饭,青中带紫的豆荚在刀下剁得细碎,太碎了,盐不是加多就是加少,我一口都吃不下,包在嘴里溜到屋角吐掉,没有撕干净的筋嵌在牙缝里,一扯,心中剧痛。眼前一棚紫扁豆,在八月的风里摇晃着,有的在开花,有的在凋谢,蝴蝶和蜜蜂去了又来。

满架秋风扁豆花,一如往年,而终究物是人非。

乡野植物有风情的不多,所以有些隐居田园的文人也喜欢扁豆。我的书架上许多闲书,最闲的一本是《豆棚闲话》,清代艾衲居士的话本小说。所有的故事都是假托主人与几位客人在豆棚架下的聚会闲聊所得,时间是从种豆到豆枯,我猜这豆棚一定是扁豆棚,因为扁豆的花期和生长期都是漫长的,能一直从四五月到九十月。艾衲居士是个饱经忧患,块垒在胸的不羁文人,他们将自己放逐到乡野,以不作为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有时闲来无事,主客们有的姑妄言之,有的姑妄听之,于是就有了豆棚瓜架雨如丝,有了漫话,有了夹杂着隐喻的春去秋来。

2021-11-0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79753.html 1 3 豆棚瓜架雨如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