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伟
“2014年11月,我造访江苏如皋江滨医院时,麻风休养员们提及赵美萍伉俪上个月刚来过……”
这段回忆,来自中国医学科学院皮肤病研究所江澄教授的《漫长的麻风抗争史》。此文已作为《后记》,录入赵美萍女士的新著《隐居者》。江教授前往江滨医院探望麻风人,我有幸陪同。那是我唯一一次走近麻风人,他们的笑容——真挚、坚强,他们背后又有哪些不寻常的故事呢?
机缘巧合,日后我又结识赵女士。2022年,沪上疫情肆虐。归国不易,写书不易,赵美萍从美回国,寄赠一册《隐居者》。我在书中找到了答案。作为一部撰写麻风人的文学报告集,《隐居者》近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全书共计12章,娓娓道来,悠悠倾诉,记述江苏如皋及四川大凉山两地麻风人的亲身经历,记录下他们在旧时光中的痛楚,以及他们在新时代中的幸福。书前扉页留下著者5月16日于芜湖书写的题词:
这本书写得艰难,出版亦不易!……还算保持了初衷!愿我们一直坚持内心的纯真,为这个世界补充一丁点微光!
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又蕴藏着深层的涵义。正像女歌手Sasha Sloan(俄罗斯和爱尔兰后裔)在《老了》中所唱: “父母亲不是英雄,他们像我一样。”对于世人,大多如此。只有英雄才能闪烁巨光,“一丁点微光”来自普通人。拜读《隐居者》,于我心中,“微光”有着几层解读。微弱者的光亮,即麻风人的自强不息。直至今日,许多人都认定“麻风与麻烦就是一家人”,远离麻风人。隔离于院中,脱离于亲朋,不少麻风人孤独前行,书中实例,比比皆是:20多岁入院的冯广玉,成为院中劳动模范,耕种运输,忙碌不迭,后来痊愈,组建幸福家庭,儿子成为连级干部;已故麻风人薛怀明、精神病患者美儿,结缘医院,真心相爱,以苦难为琴谱,弹出一段美丽的人生曲目;感染麻风杆菌的朱静安,从未放弃,还成为医护人员的得力助手。
医护人员默默的奉献,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光彩,也不可小觑。《隐居者》写的是麻风人,不过《隐居者》的背后,即书中的字里行间,不难发现医护人员的坚持与不易。不少麻风人,能够走进幸福的新时代,他们功不可没。
著者及其家人折射出的光芒,滥觞于他们弱者的身份及自强的意志。赵女士撰写《隐居者》,有着她自己独特的心结。书中第九章“赵氏兄弟”正是记述她的父亲和小叔的不幸身世。父亲感染麻风,本将痊愈,因为一针误打,不幸辞世;小叔罹患癌症,又误诊为麻风,先行离世。赵女士及家人从此走上苦难的历程。幸运的是,父亲及小叔的乐观、不言放弃的基因得到了传承。正是此章,赵女士大量引用了其成名作《我的苦难,我的大学》中的回忆——有关她的不幸童年。她的命运很像约翰娜·斯比丽小说中的《海蒂》,循着人生微弱的光,听着自己的抽泣声,笑对世人,举步前行。只是赵女士的起点——家乡如皋,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如同一块有毒的圣地”(著者自言)。抑或可说,家乡在她心中就像是一朵罂粟花,美丽值得留恋,有毒容易伤人。不幸中的大幸,赵女士心系微光,一路闯来,收获人生——千回百转采访友人,千方百计搜集资料,千辛万苦完成力作,了却心结,纪念亲人,终将即将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如皋麻风人的微光,永远地载入书中。经此一书,我想她心中的那朵罂粟花,即将变成一朵虞美人,像罂粟花那样艳丽,但已无毒无憾。
苦难也罢,幸福也罢,“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赵女士热爱阅读写作,还有思考。在《隐居者》每章正文之前,她都引用了一首富有哲理,反思人性的外国诗作。诗作如星星,散现于《隐居者》的天空,又将麻风人、医护人员、著者及友朋的人性光芒,聚于一处——那正是世人不能抛弃的初衷:内心的纯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