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
我爷爷听蟹时,爬过来的蟹还要多,那嗤嗤嗤的声音,你想象一下。
这是真的,因为是我听来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强调“这是真的”。
秋天了,八月半前后吧,他就会在半夜时分去听蟹。在启吾东疆一个叫秦潭的海边小镇,就是传说中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路过此地,避风雨、尝文蛤饼的那个小地方,他是这里人。
他家门前有条窜闸河,东西走向,一直往东流啊流,就到了篙支港。也许不是篙支港,也许是讲故事的人记混了。为什么叫篙支港呢?是说这港像竹篙一样宽呢,还是像竹篙一样窄呢?我问。讲故事的人让我别插嘴。于是继续往下听——
窜闸河东西走向的,篙支港南北走向的,交接处形成一个T字。他家就住在T字处。对了,他是讲故事的人的爷爷,如今已故去。他在门前河堤上做了个坝,又在坝上开了个小槽口。这些是前期准备。刚才说到八月半前后,夜里,吃过晚饭,和大家嚼会儿蛆,估计十一二点,家里人上床准备睡了,他就提一盏马灯,一个人去河坝。八月半前后月光不是汪汪亮的吗,还用马灯做什么?我不是故意抬杠,是真的存此困惑。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讲故事的人说。
到了河坝处,马灯往槽口边一放,他开始蹲着,抽水烟。河水不是流动的吗?加上蟹有趋光性,它们就往光源爬过来了。一抓,一只,一抓,一只,抓了就丢进背篓里。回来的时候估计两三点了。那相当于一整夜没睡觉哦。我又忍不住发表感想。
回到家,他把一背篓的蟹腌好弄好,才脱衣睡下。早上起床,白米粥,腌河蟹,剥开来,那个蟹黄呀!那个好吃呀!讲故事的人由衷感慨着,对蟹黄的美味回味起来……我又忍不住插嘴发问了:为什么叫听蟹呢?蟹是用耳朵听来的吗?秋天的蟹啊,多壮啊,一只只……一网兜河蟹或者蟛蜞买回来,翻着泡,嗤嗤嗤的声音,你想象一下。我爷爷听蟹时,爬过来的蟹还要多,那嗤嗤嗤的声音,你想象一下。
“我爷爷从来不说谎话的。”讲故事的人这样强调了一点,继续讲下去——
有一次,他又去听蟹,回来时已是后半夜。快要走到东西方向的埭上时,他看到了鬼烧窑。什么叫鬼烧窑呢?就是说,三更半夜,有一个人在路边搭了个锅洞,不停地往里面塞东西。烧的到底是柴还是什么,看不清。鬼烧窑在谁家门前,谁家就要触霉头,就要倒大霉了。那天夜里听蟹回去,他就看到了鬼烧窑。果然!过了两个月,那户人家男的病死了。又过了没多久,那户人家的儿子也没了。听到这里,震撼是有的,但我不作声,只在心里反驳:就算没有这种说法,难道就没有生老病死了?生活就不会发生意外了?虽然不相信怪七怪八的说法,却又觉得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到底不能否定其存在,所以我沉默着。
“我爷爷说,那火啊,和平日的火不一样。平日的火有光,鬼烧窑的火没有光。”“是火就有光,火就是光,没有光,那还算什么火呢?”我的大脑海马区一时无法呈现没有光的火这种意象,同时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颇具哲思,讲故事的人回答不了,谁都回答不了,能够解答的大概只有苏格拉底。
他年轻的时候养水牛,养了贩去江南。当然是不用卡车的,他赶着牛,一路走过去。除了种田、养牛、罾鱼,他还有一把土枪,闲时去打鸟,打野兔。所以呢,作为他的宝贝外甥,在那个饭桌上肉类贫瘠的年代,讲故事的人自称吃过狗肉、野兔肉、刺猬肉,还吃过麻雀肉。
如今他早已不吃这些了。有一次看到有人蹲在路边卖刺猬,他把一网兜刺猬都买下,将它们放归到原野。用他的话说:说不定这一网兜正好是一家子,爷爷奶奶妈妈爸爸,还有孩子,都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