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
至于如何把张之洞的意图和给予的优惠政策落实到位,把大生纱厂在毫无现代工业基础的南通建造起来,上海的重要性就充分凸显出来。
“通州之设纱厂,为张謇投身实业之始”。大生纱厂是张謇早期现代化探索的起点,不仅仅是创办实业的开端。1895年,大生纱厂的筹办,标志着张謇迈出人生最为关键的一步,即由绅入商。尽管在张謇创办大生纱厂之前和同时,也有投身实业的士绅,但是张謇状元的头衔和翰林院修撰的地位,却是少有的。况且大生纱厂获得了成功,之后又带动了上下游相关产业的发展,由此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对于当时社会观念的变革,作用非同寻常。有了大生纱厂盈利作为基础,张謇才能在南通渐次兴办教育和公益事业。南通早期现代化所取得的成就,为世人所瞩目,给张謇带来的声望,使得他能够有机会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挥作用。
围绕着大生纱厂的创办,张謇主要活动在南京、上海和南通三地。南京是两江总督所在地,而张謇招商集股是在两江总督张之洞委任下进行的。当时没有公司法,政府对企业的管理特别是税收政策没有规范而言,因此取得两江总督的支持,既可以在远非良好的营商环境中求得生机,也能为企业带来实际的利益。在张謇的争取之下,张之洞依据上海华商纺纱织布企业的惯例,为张謇兴办的纱厂争取到同等的待遇,即只在洋关缴纳正税,免除其他厘税,大大减轻企业的负担。大生纱厂在上海购买的物料,在江海关交税后,凭上海道颁发的护照,可以直接运往南通,沿途不再缴纳厘税。护照由大生纱厂到上海道署领取,而且是一次趸领100张。1897年3月19日,张謇致信上海道瑞澂:“兹查前领护照壹佰张,自壹号起至壹佰号止,业经用完,除已将填用者随时陆续缴销外,相应循案续领。”为此张謇请求瑞澂按照成案再印发护照100张,编号后交给大生纱厂。3月26日瑞澂复函批准,由大生纱厂“随时填用,仍按月汇缴一次”。这样的便利节约了很多时间成本。
至于如何把张之洞的意图和给予的优惠政策落实到位,把大生纱厂在毫无现代工业基础的南通建造起来,上海的重要性就充分凸显出来。
大生纱厂所需的资金、物料、技术和人才,南通都匮乏,张謇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上海,当时的中国只有上海全部具备这些生产要素。与张謇共同筹办大生纱厂的6位董事中,潘华茂、郭勋是买办,樊芬为宁波帮代表人物,都是上海滩具有相当经济实力、人脉广泛、营商经验丰富的商人。张謇的本意是借助沪董的力量,以上海为中心吸纳社会资金。尽管由于不同原因,三位沪董先后退出大生纱厂的筹办,但张謇不改初衷。大生纱厂最初的股本构成中,比例最大的是以官府的纺纱机器折价的官股,这批机器曾长时间搁置在黄浦江边。上海是连接世界和中国的桥梁,是对外贸易的中心,大生纱厂可以通过洋行或者华商贸易公司,采购到机器及修配用零部件、动力设备所需的燃料煤炭、照明设备,等等,甚至可以通过上海的渠道直接跟日本的华商建立联系,购置棉纱筒管。
张謇起草于1897年,定稿于1899年10月的《厂约》,是大生纱厂早年的企业管理制度。《厂约》开宗明义大生纱厂的设立是“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厂约》明确规范大生纱厂总理(厂长)和各董事(分管业务的负责人)的权职、员工薪水的标准、余利的分配以及各部门的章程,是研究中国民族企业经营管理的重要文献。1923年张謇在《大生纱厂股东会建议书》里提及:“大生一厂之设,在前清未有商部之前,一切章程皆采诸上海各厂,而加以斟酌。”大生纱厂筹备的时候,上海已经建有中外纱厂,张謇派负责基建和设备安装的高清去考察。由于外资纱厂比较保密,中资纱厂中,华盛纺织总厂总办盛宙怀“遇有咨访,必具首尾见告”。1898年2月,大生纱厂从华盛纺织总厂借阅9份工程合同做参考。大生档案中还保存着大生纱厂从华盛纺织总厂抄录来的工资标准。规章是企业运行的准则,大生纱厂从一开始就吸取上海纱厂的经验。
大生纱厂创办早期,从上海聘请到南通的英国工程师汤姆斯负责装配全部纺纱机器,同时应邀作为厂房建设的监理,在技术上保障了大生纱厂的顺利开车。因此大生纱厂给予汤姆斯优渥的待遇。除了工资外,汤姆斯通沪之间的川资、寄往英国的邮资也由大生纱厂支付。至于伙食,更是充分满足汤姆斯的要求,为汤姆斯采购牛肉、羊肉、牛油、牛乳、荷兰水、雪茄烟等物品,可谓礼遇有加,也是对汤姆斯精湛技术和勤勉态度的应有回报。
张謇研究的经典著作《大生系统企业史》,对此有这样的论述:“在大生纱厂1900年的档案中,还出现了几个与大生纱厂毫不相干的外国人,从外国到中国,又从中国回国的川资帐单,计288英镑2先令11便士。虽然张謇在这张帐单上批了‘不知何人所用’流露出不满情绪,但还是照付了。大生纱厂在生产技术上对外国技术人员的依赖性,由此可见一斑。”这段阐述影响很大,被多次引用,其实是对档案的误读。
1900年元旦,地亚士洋行出具给大生纱厂一张英文发票。内容为来回川资英镑280镑16先令5便士,按照地亚士洋行的说法,这笔费用地亚士洋行曾于1899年10月15日开单说明,大生纱厂未曾支付,因此大生纱厂需要支付利息,从1899年10月15日算至1900年2月28日,共136天,以7厘计息,合英镑7镑6先令,总费用为288英镑2先令11便士。发票的背面是翻译的中文,的确有“不知何人所用”六个字,是否张謇批示不得而知。另外,发票上附有一张红纸便条,大生纱厂的翻译易扬远在上面写有“不知为何人川资。该行云1999年拾月拾五号曾开单说明,通厂未见该单,此项不得而知,候专讯至地亚士行查阅”。
根据高清的面谕,易扬远于2月13日致函地亚士洋行,索取川资发票的原底,2月17日接到地亚士洋行2月15日的答复。根据易扬远的翻译件,地亚士洋行1999年10月15日原底内容为:
汤姆斯儿子,慧恩,郭克来。
以上三人出来川资共英金151镑10先令。
郭克来回去川资规银145两正。
慧恩回去川资规银270两正。
汤姆斯、瓦特二人回去川资规银540两正。
以上四人回去川资计规银955两,合英镑129镑6先令5便士。
出去、回来川资两共英金280镑16先令5便士。
从档案内容看,围绕川资支付,其实是两个公司之间对账的问题,没有必要附加上别的意义。事实上,张謇一直没有忘记汤姆斯。1923年9月,张謇儿子张孝若作为北洋政府的欧美实业考察专使,率领考察团在7个多月的时间里,先后去了法国、比利时、荷兰、德国、奥地利、瑞士、意大利、英国、美国、日本等10个国家,临行前张謇嘱托张孝若,带上一封张謇的信、一张张謇的相片和一本《南通风景》,到英国的时候去拜访汤姆斯。
(作者单位:南通市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