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

扬州伯伯并非扬州人，也不是我的亲伯伯。叫他扬州伯伯，只是缘于他爱人戴玉珍是扬州人，因为有了扬州妈妈的称呼，祖居东台的他自然就成了我们的扬州伯伯。

结识扬州伯伯大约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那一天，我们园基来了位四五十岁上下的壮年人。他自称叫万太山，刚调到附近糖烟酒公司工作，想就近租一间房子。当时我妈见他和蔼可亲，便将我住的东房间腾出来租给了他。就这样，扬州伯伯两口子就在我们这里安了家。扬州伯伯和他爱人为人厚道，说话从来没高声，园基上的邻居们，也未见他们两口子拌嘴、吵架。他们俩呈现在邻居面前始终是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真所谓凤凰于飞、琴瑟调和、感情深厚、十分恩爱。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们知道扬州伯伯还是个老革命，但在哪儿打过仗，有过什么战功，他从来没向我们吐露过，也没有讲过自己曾经所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反正不管怎么看，我们都觉得他就是一个实实在在再平凡不过的普普通通的老头。他为人随和，碰到园基上的邻居，总是笑眯眯主动打招呼，完全没有架子，大伙儿都愿意与这位平凡老头多聊几句，我们也乐意和这样的房客相处。

但是没多久，一件小事让我对扬州伯伯有了新的认识。那天中午，扬州妈妈看到扬州伯伯自行车后座上，绑绕着一根不起眼的麻绳，想到可以用作吊井水的绳子，便上前解了下来。扬州伯伯见状当即制止，称这是他运输盐包捆绑用的，是公家的物品。扬州妈妈笑着说，不就是一根绳子嘛，单位还在乎你这根小麻绳。“麻绳虽小，但这是公家的，不可以挪作私用”，扬州伯伯硬生生把绳子重新捆绑到自行车后座上。类似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后来也有过几次。这以后扬州伯伯“小气”“吝啬”之类的话语就这样传开了。其实说扬州伯伯吝啬，还真有点不厚道，也不仁义。他的吝啬，都体现在公私分明的原则立场上。而对于与邻里接触、帮人助人等方面，他却毫不含糊。邻居家小孩没人带，他让邻居把小孩放家里，让他爱人顺便照看；60年代初，扬州伯伯行政已经21级，工资59元，这在当时工资算是比较高的，但他除了用于家庭日常开销外，坚持每月寄10元给母亲和岳母，邻居有了难处，他也总是给予适当帮助。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传言中所谓的“小气”和“吝啬”。

特别是有一件事，让我们对扬州伯伯多了几分崇敬。扬州妈妈怀孕住院后，扬州伯伯和邻里不少人都赶到医院照料。他们知道，扬州妈妈体弱多病，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而且曾有过胎死腹中的情况。如果再发生意外，肯定是个很大打击。邻居们便事先与扬州伯伯沟通，谈妥了同院生产的一位多子女家庭，因此在扬州妈妈又出现同样情况后，扬州伯伯和邻居们瞒着扬州妈妈抱养了一名女婴。养女长大后，她家里人要来认领，养女认为是家里抛弃了她，坚决不认自己的父母。扬州伯伯反而耐心去做女儿的工作，劝说养女与家人相认，并坦率地说，是你们家里的人救了你妈（即扬州妈妈），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家里人才对。最终让养女打消了顾虑。

扬州伯伯虽老实巴交、不善言语，但他干事雷厉风行、实实在在。据单位老同志回忆，扬州伯伯在担任盐库主任期间，经常和工人一起搬运盐包，他的私人自行车就成了公家的运输工具。一次在运输盐包过程中，由于道路坎坷，不小心连人带车翻到旁边的沟渠里。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公家的盐包，把盐包捞上来后，才去捞自己的车……后来扬州伯伯单位分房后，他才离开了相处了许多年的邻居。多年以后，我在当时的南通五交化商店南侧，找到了扬州伯伯的家。此时，扬州伯伯已经离休。刚到住地，只见他用从老虎灶借来捅炉子的铁钎子，趴在脏兮兮的灰箱里，往上捅烟道。原来由于楼上住户乱丢杂物，烟道被堵。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之际，扬州伯伯二话没说，身先士卒，干脆来了回“用铁钎，捅烟道”的实干操练，他侧着身子不断地向上捅着，堵塞的污物不时下落，弄得他脸上、身上满是污垢，直到烟道完全畅通。他的实在、实干的作风，特别是那个趴在灰箱里捅烟道的举动，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而难以忘怀。

低调，对有的人来说可能因为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工作平庸，没有可炫耀的；但有的人却不一样，他战功卓著、工作突出，却仍然保持着做人的低调。扬州伯伯就属于后者。不过，这是在扬州伯伯去世多年后我才有所认知的。由于通讯失联，我遗憾没有参加他的告别仪式。据说，那一天来了不少他的老领导、老同事，从他们的赞语里，这才知道扬州伯伯是一位真正的战功显赫的老革命。

单位领导是这样评价的：“他1944年参加革命，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淮海战役、解放上海的战斗和抗美援朝五次战役的华村战斗，夺过敌人的碉堡，流过血、负过伤，身上还遗留着敌人的弹片……”这一段简述，足以说明扬州伯伯这位为革命出生入死、战功卓著老前辈的不凡经历和非凡人生。

因为他的低调，单位领导并没有详说扬州伯伯参战的具体细节。但他的战友却记得一清二楚。解放上海后，扬州伯伯随所在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后因头部负伤，转回祖国治疗休养，在残废军人速成学校学习文化。在荣校，相当于文盲的扬州伯伯，抓紧一切可利用的空隙时间，刻苦钻研、努力学习，不断夯实自己的文化基础，文化程度竟一下上升到初中，在学习文化的战斗中，扬州伯伯荣获学习一等奖，再立二等功。

战斗是英雄，学习是模范，工作是楷模。扬州伯伯就是这样一个始终以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砥砺前行，他是群众中真正的不平凡的功臣、老英雄，是我们引以自豪的榜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