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巍巍大唐,自“安史之乱”后恰如日落西山,风光不再。幸好,上天还安排了一个回光返照式的“大中之治”。
“大中”,是唐宣宗李忱的年号。说起这个李忱可真的是不简单,堪称历代帝王中擅长韬光养晦的典范。为了规避政治风险,自从被封为光王以来,虽贵为皇叔,他却长期装得傻乎乎的,远离社交,“宫中皆以为不慧”。晚唐宦官专权,唐武宗驾崩后,太监们需要赶紧选一个智商不高的接班人,这样他们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于是,这位“傻王爷”便成了最佳人选。
然而让宦官们始料不及的是,三十六岁的宣宗一上台,立即召见百官,表现出罕见的杀伐决断,“裁决庶务,咸当于理”,这哪里像是一个傻子?至此,满朝文武对这位藏得很深的王爷“始知有隐德焉”。每当宣宗炯炯有神的目光扫到那些宦官的脸上,都会令他们不寒而栗。这些习惯于作威作福的太监,原本以为还有什么能比拥立一个傻瓜皇帝更让他们舒心呢,现在却预感到事情大大地不妙;而那些正直的官员则惊喜地庆幸,这位新皇帝跟那位不理朝政的武宗截然不同,大唐似乎又有望迎来中兴了。
《新唐书》认为宣宗于太平岁月垂裳坐治,离不开“俭”与“仁”。古人以俭为美德,宣宗在这方面堪称表率。他的女儿万寿公主下嫁郑颢,按照皇家惯例,婚车要以白银装饰,宣宗却命改用铜为饰,以简约示天下。并嘱公主谨守妇道,不得轻慢夫家。公主有一次在小叔子生病的时候外出娱乐,宣宗得知后勃然大怒,指责女儿的不仁:“小郎有疾,怎得自去观戏,不往省视?”
宣宗接下来的表现果真没有让满朝文武失望,他励精图治,重整朝纲,虚心纳谏,爱民如子,轻徭薄赋,惩治贪官污吏,打击藩镇割据势力,又击败吐蕃,收复河湟,安定塞北,平定安南,一改行将走向穷途末路的晚唐苛政,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段短暂的清明繁荣局面,史称“大中之政有贞观遗风”,唐宣宗李忱也因此赢得了“小太宗”的美誉。明代张居正所编的《帝鉴图说》中有一幅“焚香读疏”的版画,描述的是唐宣宗每当收到大臣奏疏,必先焚香净手,恭恭敬敬地展读,这正是对宣宗从谏如流的生动写照。宣宗对指摘自己过失的谏言都能认真反思,愉快接受,并及时改正自己的过错。我觉得他这种“闻过则喜”的态度,可与上古时代尧设谏鼓、舜立谤木相媲美。这样做不仅丝毫不失帝王风范,反而为宣宗赢得了众多臣民的尊敬和拥戴。宣宗还经常阅读太宗李世民的《金镜》,并把吴兢的《贞观政要》写到屏风上朝夕揣摩,用心探索治国理政之道。
尽管被誉为“小太宗”,其实宣宗的治国能力还是远不能跟太宗相比。但他是个有心人,善于从点滴细微处入手,努力做一个好皇帝。比如他很有政治头脑,命人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名册整理出来,又把各州基本情况编写成册,带在身边时常翻阅,在召见官员时,对一些关键的人事、政事细节如数家珍,令官员们刮目相看。
宣宗一直在以太宗为榜样,希望努力有所作为,致力于解决“安史之乱”以来遗留的种种社会问题,但事实上这些问题均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所以宣宗绝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性格上的欠缺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太宗那样把政事和人事玩转于股掌之中。他虽熟读《贞观政要》,但并不懂得在世异时移中灵活变通,所以哪怕朝廷日常事务处理得再好,也不可能在国家制度层面上有所开拓和创新。再加上唐王朝的衰颓局面已成定局,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最多也只能使政局呈现短暂的亮色,而不可能挽狂澜于既倒。
宣宗临朝,力求讲究领导艺术,但有时候又弄巧成拙,事与愿违,效果往往适得其反。比如他曾意识到自己在群臣面前老是不苟言笑,弄得满朝文武对他不敢仰视,这不利于君臣之间的进一步沟通,就破例跟他们聊起了轻松的家常,并且有说有笑,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可是说着说着,宣宗突然又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说:“卿辈好自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使日后不复得见,再无今日之欢!”群臣又吓得再次俯首战栗,连那位最受宠的宰相令狐绹都觉得这种恩威莫测的做法实在让大家受不了,“每于延英殿奏事,未尝不汗流沾衣”。
纵观整个大唐王朝,我以为宣宗算得上仅次于太宗的一代明君。尽管还有个玄宗,他的“开元盛世”辉煌一时,也不过是摘取初唐以来百余年励精图治的“落地桃”而已。玄宗本人却是一个享乐皇帝,在治国理政方面并无多大建树,且于后期自种恶果,终致“安史之乱”的爆发,让一个好端端的大唐从此一蹶不振。而宣宗虽然生不逢时,却胸怀大志,赫然有太宗之风,《新唐书·宣宗纪》称其“十余年间颂声载路”。宣宗之所以有着强烈的复兴意识,很可能与其早年长期身处逆境有关,尽管愿望是好的,无奈力不从心,前几代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难以收拾,但宣宗知其不可而为之,在晚唐暮景中成功添加了一抹余晖。
平心而论,宣宗的自律和努力至少使唐朝的灭亡推迟了数十年。“大中之治”虽然在史上远不如“开元盛世”的名气响亮,但有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开元盛世”后接踵而来的是把百姓推入水深火热的八年“安史之乱”,而“大中之治”则是在唐王朝走下坡路的社会背景下,带给人民十三年的安居乐业。此后一百二十余年直至北宋统一,史书上满纸充斥血腥屠杀,越发让人们对唐宣宗的“大中之治”充满怀旧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