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
我愿意将目光倾注于细微事物与事物的细节,因为它们能够提供小剂量的快乐。
从菜场回来,看见大黄猫倚着汽车轮胎葛优躺,风微微吹拂,阳光像刚榨出的橙汁,新鲜,又浓郁。我言秋日胜春朝,想起刘禹锡这一句,才有点明白——秋日之所以胜春朝,首先是因为有眼前这样的秋阳与秋风。
咪咪,我喊。喵呜,它回了一声,站起来一扭一扭地走开。不加节制的繁衍、营养提供得不到保证,让它显得羸弱,身上的毛却始终保持干净。晨光浓滟,影子倒映于地面,像一匹大象。大象和猫咪如影随形。
小区里一年到头总是有流浪猫,它们没有名字,或者说有一个同样的名字:咪咪。天气最热的那阵子,又来了一只咪咪,小得可怜,估计刚满月。把她带回来的女人说,看到它在路边,就捡了回来。路上车来车往呀,小区里车子少,至少命保住了呀。他家吃一口,你家吃一口,慢就长大了。暮色中,听她以理所应当的口气这样絮絮讲着,让我很有一股说声谢谢的冲动。
像谁提一支毛笔,笔酣墨饱的,顺着这只小可怜的头顶一直画到尾巴,流极而熟的一笔,漆黑如墨。如果非得取名,我就给它取马良吧。倒了一碗清水,引导它去喝。它伸头探脑,跃跃欲试,刚一触及,立马缩回,仿佛清凉的水把它的小嘴儿烫了一下。它对这个初来乍到的世界充满新奇,用弱小的触角探索遇见的种种。它不会进行价值评判,枯枝败叶也可成为乐此不疲的玩具。它有一双玻璃弹珠似的眼睛,干净又无辜。
人有人命,猫有猫命。那些流浪的生命,需要应对风餐露宿的艰辛以及各种潜在的危险,但它们是无拘无束来去自如的存在。有时候这样自我安慰。有时,给咪咪(叫马良太那个啥,还是咪咪来得自然)送食水,会陪它玩会儿。在没有人的地方,跟猫狗玩耍,我觉得自己也成了它们的同类。冒出过一个念头:在它脖子下方装一个袖珍摄像头,看看这位月夜游荡者走过哪些地方,在哪片草丛逗留时间最长,看看以比人类更贴近泥土和草木的角度的漫游,会遇见怎样的风景。
有几天,不知它逍遥游去了哪里,也许明天又会看到,也许再也看不到了,这样想着,我心里就有点惆怅。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猫猫狗狗在受苦受难,眼不见,心则静。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菩萨低眉的本意。也明白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同样在受苦受难,但无论如何,人还有语言作为向外求助的工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还有自我观照,作为自我救赎的最后的拐杖。想起老掉牙的问题:母亲和媳妇同时落水,先救谁?难道不应该是先救先能救到的那一位?如果人和狗同时落水呢?不必思考,也不必“当然是救人”,因为狗子自己会游泳。如果落水的狗子不会游泳,我觉得,也理应先救先能救到的那一位。或许,这种纸上谈兵的理想实在有点不可理喻。
后来邻居微信告知,她看到了那只小猫咪,把它带回车库洗了个澡,喂了猫粮。她的儿子上二年级,还给它做了体外驱虫。视频中,男孩的动作认真又熟练。我说,你们一家三口都是好人,这样有爱心的小男孩似乎很少呢。她回:“只不过是我们做一样,他跟着学一样。”
纵使世道沧桑,我们总是日复一日活在当下具体的烟火里。个体无可避免地被时代裹挟着向前,终归还能活在宏观世界的侧面。我愿意将目光倾注于细微事物与事物的细节,因为它们能够提供小剂量的快乐,让我在无常而荒诞的世界里,保持一份悲观之上的乐观。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细微的美好总能源源不断地呈现、邂逅。最近有这样几件开心的小事:夏天的单瓣栀子没有凋零,只在枝头静静枯萎。枯萎的栀子,成为寂灭的花,又像一枝被时光侵蚀的花簪。傍晚下楼,偶遇好些天没见到的马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蹭着我的小腿。这一次,看到有人给它套上了驱虫圈,还是粉色的。替它开心。又一个傍晚下楼,看到那棵被台风被刮倒的无花果树被扶了起来,好好的,依旧夜以继日地流播着甜香。梦见黑色蝴蝶,在泥泞中挣扎。第二天朋友抽烟时吐了一个烟圈,我觉得像黑色蜻蜓,他说,像黑蝴蝶。为这样一个巧合,心中莞尔。
“晴秋上午,随便走走,不一定要快乐。”晴秋上午,随便走走,已经是淡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