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自古提及能够废立帝王、左右朝政的重臣，常以“伊霍”并称，指的是殷商开国第一功臣伊尹和西汉中兴第一功臣霍光。

霍光于西汉昭、宣二帝在位期间可谓权倾朝野，说起此人的发迹，大概与他前世修来的福分有关。按说霍氏家族本来根本谈不上什么显赫，霍光之父霍仲孺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吏，可是与平阳公主府上的侍女卫少儿私通生下一个男孩后，就改变了他的命运，也直接导致他的正妻所生之子霍光的飞黄腾达。这个私生男孩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他在抗击匈奴过程中的表现赢得了汉武帝的激赏，再加上卫少儿的妹妹卫子夫成了汉武帝的皇后，弟弟卫青又在抗匈战争中立下卓越功勋，于是霍氏家族的地位便可想而知了。

霍去病无福长久消受富贵，二十三岁便英年早逝，汉武帝爱屋及乌，对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霍光青睐有加，于是霍光身价倍增，命中注定就是个有福之人。然而正应了《老子》中的那句经典箴言“福兮祸之所伏”，自打霍光福从天降、春风得意的第一天起，命运之神就已经给霍氏家族埋下了无法躲避的祸根。

要说霍光其人，自身也确实很有些从政的能力。汉武帝临终指定他与其他三位朝廷重臣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共同辅佐年幼的昭帝，并且“政事一决于光”，也就是以霍光为首辅大臣。可是原本出身社会中下层的霍光，其眼界和见识毕竟远不如其他贵族出身的顾命大臣，他置身政治斗争的风暴中心，以强硬的政治手腕迅速扫清政敌，一手遮天，风光无限，整个霍氏家族也盛极一时。说实在的，霍光虽然权势滔天，却一直对大汉王朝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异心，也做出了一些可圈可点的政绩。《汉书》记载：“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始元、元凤之间，匈奴和亲，百姓充实。”可是霍氏家族中另外一些人的表现就不是那么争气了，他们把霍光之福当作一种威福，来满足自己专横跋扈、胡作非为的欲望，那就让这种来之不易的福气完全变味了。

霍光主政二十多年，一度打造出“昭宣中兴”的繁荣局面，却无法预料在自己死后不久霍氏家族即惨遭灭门之祸，这究竟是为什么？应该说，霍光本人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首先是他在打压政敌的过程中手段过于残忍，比如说对上官桀、桑弘羊等人都毫不手软地实施了灭族，这无疑也为自己树立了过多的仇家，“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次，霍光的夫人霍显是一个骄奢淫逸的“短视婆”，生活上追求奢侈腐败，与管家冯子都私通，扶植自己的儿子、侄子、侄孙占高官、享厚禄，招摇过市，作威作福，连霍家的家仆门客也不甘落后，嚣张作恶。霍显为了帮自己的女儿争抢皇后之位，居然瞒着霍光设计毒死了身怀有孕的许皇后，在事情败露之后才向霍光求助。霍光得知后“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在关键的时候他先是犹豫了一下，但是终于没有能够大义灭亲、伸张正义，反而利用职权下令执法部门停止追究，强行将此事不了了之，让夫人霍显蒙混过关，并顺势让女儿如愿以偿当上了宣帝的皇后。从霍光容忍甚至包庇夫人的生活腐败和为非作歹来看，霍光本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和纵容，但是存在侥幸心理，在大是大非面前经不住考验，这也许跟他本来就出生低微，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读书教育，缺乏内在修养有关吧。班固在《汉书》中对霍光有一句评语“不学无术，暗于大理”，认为他对皇帝忠厚有余，而待人接物才智不足。

另外，霍氏后辈也多为败家的纨绔子弟。霍光的儿子霍禹和侄孙霍山、霍云（霍去病之孙），乃是盘根错节的霍氏家族势力的中坚。霍光死后，失去庇护的霍氏子弟不但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骄奢放纵，那些本来慑于霍光威势的各种反对势力趁机抬头，局面很快完全失控，早已对霍光心存不满的宣帝也暗暗下定了翦除霍氏的决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霍氏子弟预感到大祸临头，惊慌失措之余干脆铤而走险，策划谋反，但宣帝先下手为强，从清算毒杀皇后事件入手，将霍氏诛灭九族。至此，曾经煊赫一时的霍氏家族终成千古恨。

细细品咂霍氏之败，感觉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早在霍光如日中天之时，就有一位高人预言：“霍氏奢侈，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天下害之，不亡何待！”霍光的发迹本属暴发，正如秦末陈婴之母所说“暴得大名，不祥”；再者，家有悍妇，外有权戚骄亲，里里外外干的都是让霍光折寿的勾当，天理难容；再加上霍光在朝廷树敌太多，所作所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损害了皇帝的权威，皇帝对他是表面敬重，内心惧恨，可谓主震国疑，长此以往，霍氏焉能不败？霍光还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教子无方，其子侄、女婿、外孙都在朝中任要职，霍禹、霍山、霍云等在做出许多不法之事后被宣帝削去兵权，不但不思悔改，反而狗急跳墙，图谋不轨，那就只能自取灭亡了。

还有件事需要交代一下。汉宣帝在扳倒霍氏家族之后，对已经过世的霍光不但没有否定，反而大加褒扬，除了以帝王规格陪葬于汉武帝茂陵之侧，还将他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其间缘由，讳莫如深。我反复揣摩宣帝心理，大概是因为霍光废昌邑王刘贺而改立他为帝，本身就缺乏合法性，如果现在否定霍光，就等于自认帝位的不合法了，所以一切为了统治的需要，这也体现了宫廷政治斗争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