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容

四、春

春节来临，战争仍没有停止。

大平房送走一批伤员，又迎来一批伤员。英勇和奉献一直是这里的主旋律，而给他们伴奏的却是血水和泪水。

白桦林中的小木屋，平静、温暖，见不到血水和被战火摧残的面容，听不到截肢者的痛苦哀嚎。这是丹宁父母把他们姐弟俩送到小木屋的一个重要原因——不愿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战争的阴影和痛苦的记忆。当然，在不得不为祖国而战，不得不直面牺牲的时候，他们会挺身而出。但他们不愿幼小的孩子见到英雄的生命在他们手中变成残缺不全。他们知道，手术刀对生命意味着什么。

他们同样知道，老木匠对小木匠期待着什么。老木匠知道战争意味着牺牲，但他憧憬着和平到来时，虎子能作为战争的幸存者平安地回到他身边。

丹宁多次问老木匠：“虎子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木匠总是回答：“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和平到来的时候。”

“和平什么时候到来？”

“快了……”

春节到了。年三十的晚上，爸爸来了，可是小木匠没回来。

丹宁和丹宇在雪地里久久地望着林间小路的尽头，眼巴巴地等着小木匠出现。

这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大平房，他和老木匠一直不说话，只是抽烟。

第二天，年初一的清早，窗外下着大雪。爸爸和老木匠从炕上起来，不见两个孩子。他们沿着林间小路向前寻去，只见刻着“丹阳”二字的白桦树下，丹宁牵着丹宇，两个孩子翘首企盼地望着路的尽头。

爸爸和老木匠默默地回来，把虎子出征时穿走的那双翻毛皮靴，放在小木屋的大案台上。

两个孩子失望地走回小木屋。看见案台上的那双翻毛皮靴，惊喜地问：“虎子哥回来了吗？”

“没有。”爸爸回答。

“他什么时候回来？过年了呀！”

“他回不来了。”

“为什么？”

“修大桥时，他被敌人的飞机炸飞、炸碎了，找不回来了。”

“骗人！”

“真的。只找到这两只鞋。”

“骗人！骗人! 呜——呜——”

“丹宁，别哭！”

“不哭！丹宇……”

两个孩子一天没吃饭，直哭得昏睡过去。

第三天一早，两个孩子一起来到那棵高大的白桦树下，他们用小铲子费劲儿地挖开积雪下面的冻土，发现雪下已经长出野草的绿芽。春天来了！

他们挖出一个小坑，把心爱的小木匣和小木枪埋了进去。小木匣里装着丹宁和小狐狸金毛的照片，装着他们姐弟俩和小木匠的合影照片。

爸爸说过：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埋在等候的地方，等待最思念的人，那个人就会在梦中回到你的身边。

两个孩子埋好东西，站起身来，站在白桦树下，向着小路的远方深深地鞠了一躬。忽然，雪停了，从大树后面跑出小狐狸，浑身金毛，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望着他们。

天空放晴，微弱的阳光慢慢照进了白桦林。

三年后，一九五三年的七月，终于从鸭绿江那边，传来了签订停战协议的消息。战争结束了。这时，弟弟丹宇已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而姐姐丹宁是三年级的小学生。

清晨，姐弟俩来到白桦林。在“丹阳”树下，他们放上那双翻毛皮靴和一束鲜花。白桦树上系着一个大风筝，那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字：英雄。

晨霭中，前方出现一只梅花鹿，它亭亭玉立，凝视着丹宁和丹宇，数秒之后一闪而过，不见踪影。

白桦林一片葱绿，树干上的大眼睛都注视着风筝上的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