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立蓉

我下山时，已是夕阳西下，游人散去，四下安静。秋风拂过，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如细雨落地。 远处，间或传来一两声“啾啾”鸟鸣，鸟鸣山更幽。或许是昨日的一场台风雨，山间陡峭的石阶路还没有干透，脚下有些湿滑，由不得用手搭着路边一排老树，慢慢向下移步，快到山脚，才发现手上沾了些深褐色的树皮细屑。

驻足四顾，左前方百米处，一条无名小河，如一条狭长的玉带环绕山脚间，逶迤伸向远方。河岸边，一丛枯苇在风中摇曳。一条碎石窄路通往小河，不由心动，不如就用这河水洗濯。

来到河边，河面漂浮着一些枯黄的落叶，还有行人把岸边松软的泥土踩下去，河岸的水便不是很清，带了一点泥土的微黄色。俯身捧起一掬秋水，突然发现，水下有一瞬间的微流。仔细看去，竟是几只河虾，它们纤瘦，在水中若有若无，一双眼睛，如黑漆漆的皮灯笼，点亮了这微黄色的水面。又游近了些，看见它们的脊背，隐隐的有点弯曲的线条，尾部颜色深些，在水中不停伸直又弓起，两排细爪，如发丝般纤细，急速划动。

有两只虾在嬉戏，长钳纠缠在一起。水下的浮藻，吸引了虾，它们迅疾分开，用钳足试探，又后退，认定没有危险，开始享用美食。一只虾用脚爪辅助，桡足快乐地划动。另一只虾，两只脚支在水底的一块碎石之上，整个身体斜翘起来。

我屏住呼吸，观摩这两只幼虾，它们以河岸边的这一小片水域为舞台，恣意自由地表演。 想起家中客厅悬挂一幅齐白石的“虾”画，晚上看书累了，我常站在画前出神，总不能领悟大师作品的神韵。今天，在这秋日的薄暮时分，与这些小生命的邂逅，心里的疑惑豁然开朗。画面上大片的留白，没有出现藻草、沙石、溪涧、水纹，但是揣摩那些虾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已经有了。虾的头壳里一抹黑色，那是虾的脏腑，颜色清爽鲜明，显示出虾的旺盛的生命力。它们或前游、或后退、或嬉戏、或觅食。这是要伏在水边，长长久久地凝神细察，才能画得如此出神入化啊！这些微小的生命，这些水下不经意的波痕，在大师的笔下，变得光辉灿烂。

我搅起的水中波纹，渐渐平息。水蜘蛛从这片水域飞跃而过，一只瘦小的红蜻蜓，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不到一寸长，通体红色，暮色中的一抹惊艳。还没有等我看清，它又飞到远处的芦苇丛中。芦苇丛中有响动，几只幼小的野鸭，探头探脑地出来，躲躲闪闪地在芦苇丛附近游动。再低头看虾，它们已经倏忽游走。

四周完全昏暗，巍峨的山体，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黛青色影像。隐藏在暗色中的河虾、野鸭、红蜻蜓……这些大自然馈赠的微小精灵，游动、隐蔽、休憩，继续酝酿属于它们的生活。它们只是食物链上的一个环节，但其中已经蕴含丰富的幸福，也给人类璀璨的文学艺术，提供了无穷无尽诗意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