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读书的旅人

□江徐

面前人来人往与他无关,树上花开花飞也与他无关,书卷与行囊之间,他有自己的奔波与宁静。

一位去过黄山的朋友告诉我:黄山脚下有一个村子,叫碧山村,白墙黑瓦,小巷深幽。村子里头有一家旧书店,叫碧山书局,旧书挺多的。有一个老人,每天忙完农活后就去那里看书,去之前,他会将双手洗干净,换上洁净的西装,走到固定的书架上取出没读完的那本,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南方山脚下的村落,店里木色陈旧,灯光也显得暗黄,老人背后正好有一块天鹅绒的红色幕布。朋友说,那幅画面,老人那份心无旁骛看书的样子,真是感动。她遗憾未能将此画面拍下来,只能深深印在脑海,牢记其中每一个细节。

书局、旧书、看书的老者,让我第一念想起的是台湾诗人周梦蝶。这位自称化城再来人的漂泊者、修行者、读书的旅人,颠沛流离,靠卖书为生,靠读书和写诗寻找灵魂的栖息地。台北武昌街,人来车往,他在街边角落摆了一个书摊,几十年如一日。他似乎常年身着长衫,神色孤清,身旁的书架是独属于他的另一种形式的菩提树。周遭车水马龙,流光飞舞,倚靠这棵菩提树,他就能假寐,做一段清凌凌的黄粱梦。周梦蝶的一生,正如他写在诗集《孤独国》扉页的那句话:“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一位伶仃老人,守着一个书架,茕然独坐,摆放在他身旁书架上的,只有诗集和文学刊物。这成为台北街头一道独具气韵的风景。

每次出门旅行,除了看看山,看看水,我也会留意陌生人走在路上的状态,尤其是那些萍水相逢的正在阅读的人们。有一年冬天,南方倒是温暖如春,广州火车站附近有流花路,紫荆花盛开在枝头,艳了整条街巷。经过时,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自带塑料矮凳,坐在银行门外的角落,在看书。身前身后摆放着两只很大的编织袋,他的穿着也不甚体面。我想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又不好意思上前打扰。面前人来人往与他无关,树上花开花飞也与他无关,书卷与行囊之间,他有自己的奔波与宁静。

有一年初夏,在虎丘风景区,我看到有意思的一幕:剑池前,山石叠嶂,流水淙淙,一群中国游客随着导游讲解纷纷低头引颈,俯瞰那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深潭。而十米开外,两位外国游客——目测是一对父女,并肩坐在树阴下的石头上,父亲翻看手机,女儿看书,大概是小说,紧锁的眉头表示其心绪随书中人物命运的跌宕而起伏。最感动我的是,当妈妈和妹妹从不远处的虎丘邮局走出,准备喊父女俩归队时,父亲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指身旁沉浸于书中世界的女孩——宝贝手上的书快要看完啦,接近尾声啦。

有一年秋天,傍晚了,南京路边的梧桐树叶一片两片漫不经心地落着。我走在南师大校园里,看见一个小女孩独自坐在台阶上看书,小小的人儿,摊在膝盖上的书倒是很厚,脚跟微微踮起。她身后一臂之遥的地方有一尊雕塑,飞扬的姿势,上面刻着的三个字很应景:奔之歌。

路上那些阅读的人们,让我一次次想起林语堂先生一句话:“读书没有合宜的时间和地点,一个人有读书的心境时,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读书,如果他知道读书的乐趣,他无论在学校内或学校外,都会读书,无论世界有没有学校,也都会读书,他甚至在最优良的学校里也可以读书。”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才能领略书籍带来的各种趣味。那些无论在何种环境里都能静下心来看书的人,是风景中的风景,亦是风景的灵魂。

书之于生活,到底是什么?是篝火,是雨伞,是多情的故人,是隐形的白鹤,是照见己心的镜子,是让人独处的房间,是可以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有时,打开一本书,就像进入一个静谧而略带危险气息的漫漫长夜。当你尝试着理解书中人物,实际上是在理解自己和人生。所谓阅读,即非阅读,是名阅读。阅读可以是陪伴,可以是安静的复原,可以是偶然的邂逅,是坠入情网,是挚鲸碧海,是不必出门的旅行,是在文字与思想中破冰而行,是一个人的门泊东吴万里船。世界奔涌如热浪,当我们掀开书页,便成为静静的河流。

呼朋引伴,游山玩水,实属赏心乐事。而读书,更多时候像踏入一片遮天蔽日的山林,踽踽独行,浅有浅的意兴,深有深的乐趣。最快乐的一刻,莫过于穿越丛林后的豁然开朗。

2023-01-10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22303.html 1 3 读书的旅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