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叔本华论读书,有名妙语:“对于善于读书的人,决不滥读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对于淘书的人,绝不滥买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壬寅一年,我淘书不少,在价格方面谈不上精打细算,但在品质方面追求精益求精。只有宅家精藏精读,方可避疫,作别寂寥。
回顾全年的个人淘书,基本和数次活动有关。2022年5月,我于家乡博物馆举办“苇航书屋庋藏沙元炳文献展”。沙元炳先生是如皋近代第一乡贤,他创办中国最早的公立师范之一——如皋师范,培育出宗孝忱、吴俊升、魏建功等多位学人、教育家。时至8月,如皋举办首届乡贤大会。其间,沙元炳纪念馆正式在颐园挂牌成立。既为办展,又为建馆,我大力搜集有关沙氏的文献。其中较为珍贵的有一份《如皋志颐堂主人沙君墓志铭》,著者是沙元炳的好友进士金鉽。这份《如皋志颐堂主人沙君墓志铭》是当代学人卞孝萱先生手录的,由其后人售出。沙元炳墓群出土文物仅有两块碑文,未见任何墓志铭。匆匆浏览《如皋志颐堂主人沙君墓志铭》,我才知道沙元炳离世数年后,沙家后人才联系上金鉽。金先生时年约有70岁,健康不佳,“手不能书,目不能辨”,念及好友沙元炳生前就已嘱他撰写作传,通过口述录下此作。《如皋志颐堂主人沙君墓志铭》流传未广,又为研究沙元炳生平提供新鲜的第一手史料,还是很有收藏价值的。
宗孝忱是沙元炳先生的高足,尤工书法。我素喜搜集宗先生的相关著述及墨迹,仅得他签赠香港学者周相迎先生的四册红印本《南溟杂稿》。宗先生晚年寓居台湾,多与苏北同乡诗人交游。其中就有盐城孙君啬、南通陈冰如两君。2022年下半年,孙君啬旧藏书籍、书作,大量散出。我淘得陈冰如《钓鲲诗集》。此书乃其后人自印本,宗孝忱作序,如今已不多见。尤为可贵的是,此集诗文录入宗孝忱、孙君啬、陈冰如三位旅台诗人的旧谊新欢。除去书籍,还有墨迹,购入孙君啬题赠于右任老诗页一张、陈冰如自题诗一页、宗孝忱赠孙君啬诗两页。宗先生的题诗一页用笺为红色虎皮纸,上书遒劲有力的黑色毛笔诗句,颇为美观舒畅。
令人舒畅的还有相关吴俊升先生的藏品。吴先生是沙元炳先生的再传弟子。他在香港新亚书院任职时,发现沙先生遗著《志颐堂诗文集》,寄给台湾沙氏后人。此书经叶公超先生题签,重印问世,得以流传。我早已入藏吴先生多部签名书籍、数张手札及重印本《志颐堂诗文集》。2022年我又淘来吴俊升致台湾复兴书局叶公亮的手札。信纸左下侧印有“俊升用笺”,信封上又有“新亚书院 香港九龙农圃道六号”的字样。新亚书院是教育家钱穆创办的。钱先生、吴先生是新亚书院的前两任院长。入藏文献还要考究图文并茂,除去手札,我又从沪上书商处寻来三张吴俊升与新亚同人拍摄的老照片。信札、照片及原有书籍的收藏,进一步丰富了我有关吴俊升的文献史料。
谈及吴俊升,还有他的佚文,值得说说。2022年下半年,如皋展开创建“中国文学之乡”的工作。我素喜新文学史料,又爱如皋老作家的作品。吴俊升不仅是教育家,还是一位文艺家。我讨价还价买来两册商务印书馆印行的 “文学研究会通俗戏剧丛书第二种”——侯曜的《复活的玫瑰》。吴俊升与侯曜是南高师的同学、密友。此书录入吴俊升先生一篇佚文《〈复活的玫瑰〉序》。文章表现他对“社会改造家”,实为中共早期党员——侯曜烈士人生观、文学观的支持。此外,从中国第一本新诗刊物《诗》到玫瑰社的《心潮》,我又意外发现吴俊升先生早期创作的数首白话诗作。加之《诗》最初的编辑刘延陵先生,曾任职如皋师范,吴俊升又毕业于如皋师范,成为刘先生的同事,由此可见如皋诗人在中国新诗启蒙中不可忽视的地位,为此我撰写《近代教育家吴俊升的早年文艺活动》,刊于《中华读书报》。
关于新诗,2022年末我高价寻得同乡丁图的新诗集《消息》。此书为“南极文丛”之一,印于1948年,属于新文学中的珍本诗集。丁图、耿林莽、沙白三位好友,都是从如皋走出去的诗人。沙白藏有一册《消息》,现已转赠丁图女儿丁淳。除去此册,笔者再未见第二册初印本《消息》。直到2022年11月,我无意在网上看到此书,欣喜若狂,就是价格着实不低,书商索价上千,一分不让。“南极文丛”中的其他诗集、文集,最贵也就单册500元。我有些许彷徨了。说来也巧,书商送来上下两册《法兰西学院词典》及20世纪70年代印行20册全的英文《百科全书》。起初,他以为《百科全书》是1949年之前印的,想要高价,被我指明,立刻像泄气的皮球,刚刚还大张旗鼓地咬定上千元,当下立即改口,问我称斤两要不要? 22本巨厚的外文书籍,最终成交价200元。事后,我托外地友人上网将《百科全书》售出,意外获得上千元书款,正好用于支付这册心仪的《消息》。丁淳老人获悉我也得一册《消息》,欣喜之余赋诗一首《赠彭伟》:七十四年前消息集,初心奋斗少年情。传承前辈报国志,吟唱诗篇永不停。她不顾年事已高,疫情来袭,将小诗录好,夹入《丁图诗词选编》,寄来如皋送我,让我的藏书愈加完善。
壬寅虎年,对于觅书的我,依旧匆匆而逝,正是:不堪大札晦风雨,幸有小书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