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嘭——”的一声响,引爆欢乐的礼花。
春节里,狼山脚下十里八乡时不时响起“嘭嘭”声,犹如春雷滚滚而来,又似礼炮响亮鸣放。寒冷的大地捎来春天的消息,春天的味道,伢儿嘴先知。——“爆米花”来到村头,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刻。大家拿着黄豆、玉米、蚕豆,三五成群地赶来。孩子们成堆,自然乐趣多多。大家和爆米花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爆米花的”姓啥名谁?我不知道,就称“爆米花的”,说起来顺口。“爆米花的”坐在小爬爬凳上,一手拉风箱,一手转动导弹式的铁罐。“导弹”,这是上学以后才知道的名词,原先叫铁罐子。铁罐子装进玉米粒,在烧炭的火炉上滚来滚去,把罐子里的玉米均匀加热,摇动的手柄上装有压力表。到了一定的压力,“爆米花的”站起身来,把铁桶装进补丁叠补丁的旧布袋里,用脚踩开铁罐子顶头的盖子,“嘭”的一声巨响,热气如雾升腾开来,一袋玉米花爆炸成功。这时候,我们躲得远远的,捂住耳朵,害怕震破耳膜似的。“爆米花的”又开始新一锅的操作,那个犹如百衲衣的布袋千疮百孔,经过了无数次火热的考验,成了不朽的英雄。我们围过去,散落在地的玉米花成了孩子们的“福利”。我好奇,金黄色的玉米粒从铁罐里蹦出来,怎么成了朵朵盛开的雪白玉米花?又好看又好吃。其实,加热膨胀是一种物理作用。我们把第一颗玉米花扔进嘴里,慢慢品味刚爆出来的甜甜脆脆酥酥的感觉,剩下的装进口袋里。我们小孩子弹弹珠比赛,不远处挖一个小洞,谁把弹珠准确无误地弹进洞里,是胜利者。没有弹进去自然认输,马上掏出一颗玉米花给赢的人。“爆米花的”来了,有得吃,有得玩,胜似过年,“热炒”(非常热闹)得没得魂。当时还流传一首歌谣:开心摇铁罐,得意爆米花,动地轰声响,香飘四五里。
我家没有玉米,母亲说,拿米去爆吧。我拿了一小碗米,排队等候。用米爆花,又名“爆炒米”,米膨胀后是米粒的几倍大,炒米是产妇坐月子的营养品。抓一把炒米,添一点红砂糖,开水一冲就成了炒米茶。滋溜溜地喝下去,开胃润肠。只有“爆米花的”来了,我们才能过过炒米瘾。小孩子不喜欢喝炒米茶,吃干的,抓一把炒米放到嘴里,到口“消洋”(入口即化)。有句乡村俗语,八十岁老太太吃炒米——没响声。
爆米花的铁罐很神奇,不但爆玉米、大米,还可以爆蚕豆、黄豆、山芋干等等。
爆米花,是狼山脚下土行当之一,这是一种技术活,大部分都是祖传的。我高中班上有名顾姓同学住在剑山脚下,他弟弟就是“爆米花的”,大家叫他“小狼山”。
“小狼山”个儿不高,很扎墩,走村串户地爆米花。有一天他来到我们村里,架起铁罐,左手拉风箱,右手摇罐。我弟弟拿了玉米去爆米花,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家庭条件逐渐好转,玉米、蚕豆,家里也有存货了。左等右等,弟弟没有回来,母亲说,二侯,你去看看,三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母亲的话是“圣旨”,我立马去找。原来爆米花的人很多,排着长队呢!“小狼山”看见我,问你怎么来了?住在这里?我在狼山镇上高中,和他哥是同学,经常到他家玩,和“小狼山”也熟悉了。我说,我弟弟在等爆米花。“快来,叫他到前面来,先爆。”排队的都乡里乡亲的,突然插个队,多不好。我说,不,不,不了,反正也快了。我们在等待中“港港家常”,说话间,弟弟的玉米花爆好了,“小狼山”坚决不肯收钱。看着他爆米花辛辛苦苦,汗流满面,手一抹变成了大花脸,都是火炉烧出的烟灰惹的祸。越抹越花,越擦越黑,像黑包公,只见两只眼睛眨巴着。戏剧舞台上的大花脸,是不是从爆米花中演变出来的?我看,真的难说。
爆米花,一罐一毛钱,那时我每月工资只有十几块钱。钱少,情意重。这份情,我一直欠着,什么时候能还上?
前些年秋天的一天,我和夫人单晓英偶遇“小狼山”。他和我夫人是同事,退休了,多年未见,互相问问情况。夫人问,你有没有抱孙子呢?“小狼山”说,没有,丫头快30岁了,高不成低不就,快成“剩女”了。“你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儿?给介绍介绍。”我夫人是个热心人,四处打听,还真找到一位,牵线搭桥,让他们一见面,互有好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桩婚事成了。这对新人的婚礼在狼山脚下的“普天同庆”饭店举办,盛大而喜庆。我和夫人是“红娘”,我又作为证婚人,作了热情洋溢的证婚词。
“小狼山”后来表示感谢,请我和夫人吃饭。席间谈起“爆米花”往事,他有说不完的话,我问,你的爆米机呢?他回答,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说,如果保存到现在,可是一个老物件了。他笑着点点头。“小狼山”新婚的女儿和女婿拿着快递送来膨胀食品——玉米花,你一颗他一颗,互相喂着,亲亲密密、甜甜美美、恩恩爱爱……
年轻人,你们还能吃出老一辈的“爆米花”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