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南通习俗“上灯圆子落灯面”,即正月十三吃圆子,当然正月十五也吃,正月十八是要吃面条的。古人把“夜”称为“宵”,因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的夜晚,故称为元宵节。南通传统文化活动要看花灯、猜灯谜、踩高跷、吃元宵……构筑起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热闹景象。
南通人称的“圆子”,南方人多呼作“汤圆”(包裹而制)、北方人多唤作“元宵”(滚屑而制),不但不土气且很古老。唐朝就有“圆而不角”的“圆子”了,不过唐代的“圆子”不是汤水下的,而是“油圆”即油炸圆子。从宋朝起就开始有“浮圆之说”,陈达叟《十六字赞》说:“团团秫粉,点点蔗糖,浴以沉水,清甘且香。”周必大亦有诗曰:“今夕知何夕,团圆事事同……星灿乌云里,珠浮浊水中。”还说:“元宵煮浮圆子,前辈似未曾赋此。”意思是,圆子早有了,但无人重视,并写诗词赞颂。当全家人聚在一起,望着天上的明月、碗中浮起的汤圆,阖家团圆是何等温馨幸福。过去糯米量少价贵,有段时期还凭票限量供应,故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圆子。现在超市细白米屑粉随时可买到,且做好的盒装圆子品种也很多,平日都能吃到,但终究觉得,还是冬至及正月十三最合时宜。
今年是我母亲钱熙逝世40周年,不由想起儿时她领我们斗米屑、搓圆子、下锅煮的情景。从我有记忆的上世纪50年代初起,每到冬至前,母亲就要哥与我去粮站排队,凭粮卡或粮票买限量供应的“长米”(糯米)。如果加少许长米在糙米里煮,饭会很黏糯,但这是万万舍不得的。母亲会提前一天浸泡糯米,当水全部渗入米心无白点时,沥干后即可拎去排队斗米屑了。在我住的东北水关桥巷南头,一位周姓人家有只舂米石臼,平时是无用之物,这时候成了吃香的家伙。我们兄弟轮流替换,谁先做好作业谁先去排,有时弄到晚上11时多。男孩子还要帮着踩斗窠(石舂),上面横着四五米长的粗木头,中间有一支点,这边人一脚踩下去,那边有垂直向下的木棰高高抬起,脚一松,木棰便砸向石斗窠中的长米,发出“空通”一声。像跷跷板似的连续踩踏,木棰不停下落,逐渐将长米砸碎。周家有几种网眼粗细不同的筛子,细的米屑粉是搓汤圆用的,粗一点的是蒸大糕用的。
湿米屑马上做圆子当然最好,若过些天用,需要晒干才能保存,否则做出的圆子入锅会发暗红色,属于“酶促褐变”,不仅煮熟后颜色改变,且口味欠佳。每逢冬至、春节、正月十三之前,都是母亲带头,兄妹和我一齐围在饭桌前搓圆子。一次我揉鼻将米屑粉粘在鼻子周围,好似京剧里的小丑,让大家笑弯了腰。母亲关照大家,包圆子时说笑话可以,不吉利之言禁出。上世纪60年代以前,我家与绝大多数南通人一样,都是做的实心圆子(蘸糖而食),很少有赤豆沙馅的,已是很开心的过节佳点了。南宋末年陈元靓在《事林广记·癸集》中记有四种圆子做法,且都是实心的,“皆浮器面,虽经宿亦不沉”。那时一般南通家庭里,根本没有现在宁波汤圆那些鲜肉、荠菜等咸味的圆子(80年代后才有),大概与南通古来多盐场,以甜味为贵有关。当然以边转石磨边加水,磨制的水磨米屑圆子更为细腻,但那时我家附近没有此类加工点,所以小时候也未吃到水磨米粉圆子。
南通家常圆子过去多为实心无馅,讲究现包、现煮、现吃,口感比现在冷藏的好。煮圆子的要领是“沸水下,文火煮”,刚下锅圆子会沉在底部,要用汤勺在锅中轻轻推动,搅动力度大了圆子会破。当圆子表面变得光滑,渐渐浮于水面,用筷子轻按富有弹性,说明圆子已有七成熟。此时改为小火,加入一些凉水,不要让水沸腾为宜。待到水再次微开的时候,再加入少量冷水,这样一共3次过水。整个过程不可盖盖子,约在10到11分钟最佳,圆子会快活地浮在水面“仰泳”,彻底煮熟,既饱满又好看,口感软糯。妈妈望着锅里升腾的圆子、看看我们企盼的笑脸,当然是最开心幸福的时刻了。
南通旧俗,“于十三上灯的夜里,在家堂、灶君……各悬一珠穿或纸糊的灯,并且还(向祖先)供圆子,但也有元宵——十五日供圆子的。嫁女的人家在过第一个灯节时,要送灯、送烛、送圆子,还要送几样可口的菜肴给女儿。”(王积余《灯节》,南通市政协编《南通掌故》)民俗文化专家季修甫在《南通小吃录》里也记载了昔日“正月初一大早吃子孙圆子,即实心圆子;上灯的圆子是用麻糕屑、洗沙作兜心的”。他还不忘“南大街头北头一家圆子店,就把一口大锅放在店口。记得做圆子的是个瘦瘦的中年妇女,她做的圆子又嫩又糯、又甜又鲜,一个个圆子做好后向锅里一抛,满满的肉圆子、荠菜圆子、五仁圆子、洗沙圆子,圆的、腰圆的、带尖儿的,在锅里翻滚,引得过客口馋……一般要到晚上十点半才打烊”。而今南通街头吃圆子,则要数长桥东北堍的江苏老字号“四宜糕团店”了(张绪武先生题的店名),保留了不少南通传统特色,其中荠菜、芝麻、藕粉圆子全年畅销,受到新老南通人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