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
每一次的相聚,都是伤感的告别。我们每天都在告别,告别青涩,告别他人,告别好消息告别坏消息,告别此在,告别自我。
◇年轻时,我们折腾自己;年迈时,我们折腾别人。当我们无法折腾时,我们也就成了无趣的和无足轻重的人。
◇我喜欢说走就走的旅行。精心安排,手术刀一般准确,简单问题复杂化,往往会失去渴望中的意外与惊喜,那么你的旅行和每天的工作还有什么分别呢。
◇昨晚外出吃饭,问出租司机,你这车是两个人轮着开的吧。司机说,就他一个。我指着他的证件照问,那是你吗。他说是我呀,那是从前的我呵。照片上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而我身边的司机西装革履,高大挺拔,麦肤色,很有些沧桑感。见我不吱声,司机倒来了兴趣,他放下手机,说那时我很胖是吗。他说你知道我怎么减肥的吗。跑步,健身,什么运动都没用,我是跳舞跳回来的。我不跳广场舞,我在锦龙跳探戈,一个月一百块,便宜得很哩。跳舞必须提气、收腹、踮脚,还得与曲子、舞伴配合默契,一晃时间就过去了,不觉得累,也不觉得乏味,非常享受,一个月就见效。他手舞足蹈,沉浸在对跳舞的怀念中。我真的没想到反差如此之大。肥头大耳,我们会觉得这样的男人一定很二很霸蛮;西装革履,我们会认为他很有风度,但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形态。因了这样的不同形态,在生活中,我们作出了多少误判,酿成了多少遗憾呵。
◇《什么是我的》,美国女作家安·贝蒂所著的中短篇小说集,曾经是我随身携带书。那年游新疆时弄丢了。引以为憾。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她相遇了。却在儿子的背包里发现了一本新的。1999年2月,上海译文出版社第二次印刷。
◇每一次的相聚,都是伤感的告别。我们每天都在告别,告别青涩,告别他人,告别好消息告别坏消息,告别此在,告别自我。在告别的声声叹息中,我们拥抱着虚无也反抗着虚无,接近了现实,也超越着现实。
◇新箬子,新粽子。每年仲春季节,大姐都给我送来糯米香。亲情是具体而微的,又是非特质的。他缝合着我们的身心,我们的呼吸,我们的乡土记忆,我们日渐涣散的目光;他要我们时时驻留,蓦然回首。
◇意外接到来电,原来是老同事老大姐,现南京师大文学院博导魏南江老师。一别二三十年啦。她先生李惠薪,20世纪80年代的青年作家,文化局长,当年我出海体验生活就是他安排的。如今他成了玉石专家。她说他们非常想我,邀我去南京做客、讲座,参观他们设置在无锡的玉器博物馆。有人想着是幸福的,想念他人更幸福,只是我们常常羞于表达。“当你老了。”诗人又要咏叹了,“每次我都呼唤你的名字——”可惜那时我们的呼唤自己都听不见了。
◇梅西为什么是永远的英雄?因为临门一脚时,别人的腿就发软。
◇人生处处是遗憾。最大的遗憾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如果早点明白现在才明白的事,我们将会怎样呢。
◇我愿做那颗黯淡之星,丝丝缕缕的光亮,只要照见我自己,也就心花怒放了。
◇再荒芜的土地,春天也会芳草萋萋;种子与土地无法选择彼此,却可以选择不屈地共同孕育,为了证明彼此。
◇尴尬的是朋友送你的书,你遗失了,还让他发现了。更尴尬的是见面后,他再次送了一册。
◇你是毛毛的座椅。看见你,我就想起他。毛毛离开我了。沙发,也由牛皮换成了小叶红檀。怎样安置你,一直是我的纠结。所有的玩偶,都摆脱不了被遗弃。我想改变你的命运,就只能和你一同消失。
◇死不瞑目的人,都是心事太重的人。死不瞑目的人,都是事业未竟的人。死不瞑目的人,容易让人焦躁,瞧不起,或者敬而远之。死不瞑目的人,活得很累,很烂,也很享受。对于这个世界,死不瞑目的人,比我们更了解,也更留恋。
◇孩子,我知道,你想找到的是在你生命中,永远支持你永远与你一伙儿的那个人,但你想过没,你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她)吗。
◇在你阅读卡夫卡的那些时刻,卡夫卡就是你的卡夫卡。我们都有一个卡夫卡。无数的卡夫卡,从他的书信、日记、随感、寓言、静思、绘画、小说及其断章中涌现出来。每一个局部,都丰厚着他的全部。我的卡夫卡潜伏在我的小说里。我的多部作品中都有一个K。我记得库切有部长篇小说,叫《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这说明库切也有他的卡夫卡。卡夫卡的小说里只有一个K,其他人则以身份命名,不是司炉就是医生,不是猎人就是教师,不是军官就是饥饿艺术家,不是女歌手就是土地测量员,他们都是K的化身。我的小说里,有K,也有具名具姓的人,就这样,他们拥挤呼吸在一起。K是虚拟的,别人是真实的,但间离效果却使我产生了恰恰相反的错觉。
◇睡觉流口水的人,绝非沉睡的人,亦非装睡的人;睡觉流口水的人,是容易叫醒的人,更是心无挂碍的人;睡觉的人流口水,是为了激怒失眠的人。
◇人们永远无法站在同一条河流里,却常常掉进同一个陷阱。
◇梦是最确准的现实。不会做梦的人,苟活在别人的梦境里。
◇那盆不知名的花枯萎多时,一直欲扔未扔。兴许是获知了自己的命运,她赌气般地顽强盛开。扔不扔呢,忍不忍?纠结只为花千骨。
◇为何总有人作恶多端屡教不改?因为他们正是恶的表现形态,宛如善有善的表现形态一样。善与恶,都从属于美。美是善与恶的统一体,而爱是善减去恶之后,剩余的那一部分。
◇宿醉后,到何盈记吃早餐,其实只需一元钱。一碟雪里蕻,一斗碗绿豆粥,舒服死了。一位年轻的妈妈推着童车过来,坐到我的桌旁,嗲嗲地逗我家小白,她说一句,她宝宝也学一句。小白则乖巧地配合,摇摇尾巴,或者“汪汪汪”。“还要什么?”女胖子边盛粥边问。我不得不点了一只萝卜丝包子,咬一口就丢了。但好像不多花这两元就是一辈子的对不起。
◇在路上,我们走着走着,常常会忘记初衷。比如我买啤酒,完全是因了家里拥有带把手的啤酒杯。那些年,为了凑齐一套赠品杯,她不停地从超市往家成箱成箱拎酸奶。来不及吃,常常过期。为此她又把酸奶二次发酵,重新酿制。可惜赠品已从啤酒杯换成了玻璃碗。再后来,连碗也没了,她喝酸奶酿酸奶的习惯却保留下来。现在,只要她一拉冰箱门,小白就飞奔过去,等着陪她喝呢。为了啤酒杯,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或者什么也不为,我们常常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于是生活才有了一点新鲜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