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黄昏下

□江徐

他俩准备了两只羽毛球,一只白的,一只翠绿的。翠绿的飞过来飞过去,像花鸟市场最常见的那种小鸟儿。准备两只球,自然是为减少弯腰捡球的次数。

傍晚,我牵狗出去放风。路边每隔两米就有一棵银杏。树叶换了颜色,杏仁全部掉落,像谁的蜜饯撒了一地。

一对老夫妇在广场上打羽毛球。女的左腿短了一截,鞋底绑了泡沫,三块砖的厚度。“来个!”老伴对她表示鼓励。来个,沙地话中“不错”的意思,相当于点一个赞。他说“来个”时,球正飞向老伴的球拍,或者又向他的球拍投怀。“来——个!”他的语调就像羽毛球在空中划过的弧线,加上被拍子接住的瞬间。谁胜的?路过的人问。都胜的。男的回应,目光并未从羽毛球上移开。

那条腿……车祸?生病?生下来就这样?我暗自思忖,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份或隐或显的创伤。大概经常锻炼,两人配合挺默契。“还是你本事狠。”球落地时他说道,不知真心赞美,还是哄老伴开心。女的一头银发。像什么呢?岩石上栖了一只雪海燕,雪海燕的胸脯。

他俩准备了两只羽毛球,一只白的,一只翠绿的。翠绿的飞过来飞过去,像花鸟市场最常见的那种小鸟儿。准备两只球,自然是为减少弯腰捡球的次数。不过有专门捡球的人——一个小女孩。球落到女的那边,她跑去捡起,递给女的,球落到男的那边,她奔过去,捡起,还是递给女的。有时几乎可以说在抢了,但她兴致勃勃。夫妻俩乐呵呵,接过球夸一句,“小姑娘勤快哩!”“哎呀,到底是小姑娘手脚快!”

草坪中央有两三棵银杏树,沉默不语,也看人打球。我对小女孩笑笑,她似乎受了鼓励,球捡得越发勤快,奔过来,跑过去,不时向我望过来,仿佛在说,“看呀,看我,好快乐呀!”她笑起来毫不吝啬。“三个人打球!”她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我对话。小女孩背后的奶奶始终冷冷的。我想把从小女孩那里获得的笑意通过眼神传递给小女孩的奶奶,失败了,奶奶不接,也许她想接的,只是一时忘了笑。

球,不停地传来传去,小女孩不停地捡球、递球。奶奶终于把她叫住,手伸进她后背,摸摸,出汗了。她命令孙女回家。“再看一分钟,就一分钟。”小女孩请求,奶奶默许。片刻,命令再次发出。这回哀求都没用,只得跟在奶奶屁股后面,边走边把敞开的外套从背部往上翻卷。经过银发奶奶身旁,小女孩笑了笑,讪讪的。

没了捡球的人,夫妇俩的兴致有点落下。他让老伴看看手机。她走向回廊,从木凳上拿起小拎包,拉开拉链,看手机。有一条短信。“七点半回来吃晚饭”她顿时振奋,似乎有了任务可以去执行。“下馄饨好了,冰箱里不是还有馄饨嘛?”男的懒得做饭,却赶在前头往回走,剩下她立在回廊下,继续查看手机上的什么内容。

天上云丝淡淡,粉色的,像汉字里的一撇。

回廊也像一个“撇”。原先,小区内的植物呈半原生状态,傍晚时走走,有点荒烟蔓草的感觉。去年开始,这里也被规划起来,先是把野花闲草拔除,全部莳了山麦冬。这种草在冬天碧碧绿,厚厚的,翻开来,兴许能找到几粒小果子,像青金石。可能没有及时浇水,山麦冬很快蔫了,一墩墩枯瘦地留在那里。后来又沿圆形草坪添了几条长椅,经常被小区居民用来晒被子。再后来,又添了这架回廊,没有装饰性植物。盘绕些紫藤才好看,一串串紫花吊在顶上,凌霄花也行啊。我看着眼前干巴巴的回廊设想。

那对老夫妇又折回,继续打羽毛球。依然有捡球的,换了一个小女孩,比之前那个大一点。男的在接过球的空档打招呼:“中午吃了些什么?”“饭。”“就饭吗?”“带鱼。”这个小女孩话极少,一心一意地捡球。不需要捡球时,她就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后来,她站起身,走了。片刻又来了,带来一根跳绳,还换了一件黑色皮夹克。不需要捡球时,她就在边上跳绳。正跳,反跳,麻花跳。小女孩与我对视了下,但是没有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喜欢跳绳,正向跳,反向跳,快速跳,慢速跳,麻花跳,几人一起跳……

老夫妇依然在打羽毛球,沉静的小女孩依然捡球、跳绳。天上的“撇”已经消失不见。老夫妇回去后,小女孩蹲到草坪中,将之前被别的小朋友丢进去的石头一块块拣出来,堆在椅子上,独自玩耍着。

天色又暗下去一层,凉意沁人心脾。月亮出来了。

2023-03-0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27711.html 1 3 黄昏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