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有人把温暖笑容搬到了纸上。平原之上，《少年将要远行》太阳一般散发出治愈的光芒。这是一本关于成长的书。它写给孩子看，也写给曾经是孩子的大人看。成长是一种原生的力量。少年将要远行，社会将要发展，都是蓬蓬勃勃。无论遇到多大的打击和困难，拥有主观能动性的人，自带一股向上的力量。真、善、美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也是文学的责任和义务。储成剑的文学信念如此。所以他写了一本有欢笑也有泪水的书，欢笑与泪水在储成剑的笔下，在苏中平原潮水一样涌动的生活里，汇聚成河流。这条河流，名叫温暖。

人物在成长，社会也在成长。成长，是一辈子的事。成长，是万物之事。少年将要远行，如这一语双关的题目一样，这是部双维度的小说。一个维度是少年根喜的成长历程，他是朝气的，争气的，自带一股向上的原生力量。另一个维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江浙农村兴旺蓬勃的经济发展。两个维度水乳一体，使得这部作品“像柠条（一种西部的植物）一样扎进生活”，丰富而饱满，新鲜的汁液凝在枝上。

文学应当如何反映现实？我觉得要呈现。让人物自己说话，让故事自己说话，让时代自己发声。储成剑选择以少年根喜的眼睛来切入故事，作品的视角因此得以奠定。根喜家突然来了一群警察，警车开得呜啦呜啦。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里，是一件很恐惧的事。警察为什么会来？根喜的爸爸蒋德才，到底犯了什么事？故事由此得以展开，一个场景启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社会发展经济变革由此而涌动。因为摒弃了全知全能的视角，所以引人入胜，贴近读者，提高可信度。这就是我首先想说的，这本书的结构。这个结构肯定花了大工夫来的。储成剑深谙叙事的秘诀，有色彩涂抹，有线条勾勒。多姿多彩的叙事方块，引人入胜的叙事线条，鲜明的时代特征、厚实的生活根基、浓郁的民俗乡情，在一种君子如玉的叙事风度里展开。很多生活，徐徐铺展。所有出场的人物和场景都有交代，并且叙事的转折很自然，戛然而止的味道。有些情节的切换，仿佛刚从喧闹的镇上街市回到农村的寂静小院，耳边恍似仍有回声。注意凝神谛听，却是乡村旷古的寂静。不由我不大大地佩服。

摇曳的叙事板块里，具有浓郁时代特征和地方风情的生活一一呈现。很多场景感同身受。钩花女，买户口，看录像，包工头，偷瓜，贩鸡，数学竞赛……很多词语让人会心一笑，很多歌曲具有时代特色。活脱脱的少年生活来到眼前。

小说家是不必有声音的。小说家是一个隐身人。作家是作品的上帝。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小说家开辟了一个“场”，故事和人物自己在“场”里演绎。小说家的上帝功能仅此而已。到了后来，作家便不再是上帝，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观察者。小说家要像物理学家观察量子纠缠里的粒子一样，观察自己的人物，虎视眈眈。故事和人物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好作家让这些生命自然流淌。储成剑做到了。

除了少年根喜之外，老篾匠景宽是一个亮点。某种程度上，景宽爷爷甚至可以算是根喜的精神引领者了。这个被命运捉弄过的老人，并没有在命运的泥沼里陷入。他自立，坦荡，有筋骨，呈现出人性的高度。西瓜风波同时写出了人性的高度和低处。人性的低处就是这样的，从众，人云亦云，凑热闹，观望，猎奇。西瓜风波里的景宽爷爷，不争辩，不解释，把自己的脸送到别人的手下，被打了三巴掌。景宽爷爷的人格深深感染了少年根喜。

当然要说说语言了。文字不必高深，真谛是要有味道。《少年将要远行》的文字，根植于细致观察的白描，明白如话，棉布衣裳一样贴身。一种君子如玉的节制，一种君子式的诙谐与调皮。贴切，有味道，是我概括出来的这部作品语言的两个特色。

一些来源于生活的比喻，像穿旧了一样的土布衣服一样，无比贴切。比如：“笑容就像敷不牢靠的脂粉”“我像一根树桩一样扎在原地”“铁全叔像个外国人一样耸了耸肩”。有些句子以及对话特别有生活气息，有一股没来由的好玩儿，不由人不动心，我笑得哈哈哈的。比如，“令我叫苦不迭的是，我的身子和左腿已被草丛掩盖，右腿却来不及收回，只得孤苦伶仃地耷拉在小路上”“那只西瓜实在太大了，我们三个人松开裤带子，直啃得满嘴满脸瓜汁横流，肚子鼓鼓胀胀的像个气球，才把那只西瓜消灭了一半”“我恨死我爸了，他这不是成心整我吗？那简直就是一只瘟鸡，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没人肯要的”。

储成剑是海安人，和如东同属一个方言区。尤其是一些具有地域特色的方言，使作为如东人的我，读起来特别亲切：苍苍鬼，拉呱儿，细背锹儿，讨债鬼，眼尖，人怕出名猪怕壮，盘嫁妆，磨洋工，天塌了，掀了天……

每一个大人，都从孩子那里来。而好的文学作品，可以把大人带回到孩子那里去。诚如曹文轩儿童文学奖的颁奖词所说：以小见大、以点见面，展现了时代的变迁对个体小人物命运的巨大推动力。而个体小人物在命运波折面前的能动性，是这部作品的最闪光之处。

感谢《少年将要远行》，带来的一份精神滋养弥足珍贵。在深深担忧下，在会心一笑里，在哈哈大笑间，在温柔疼痛中，我感受到成长的力量。它是村野清晨的露珠一般，散发出青青的草气。一如少年根喜，一如蜕变的时代。

看到最后，一股热流冲向了眼睛。这是一部关于成长与希望的温暖之作。

阳光温暖着平原，我重新做回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