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红

由张謇主导的这一行动可谓理由充分，程序合理。但因当地乡民的迷信和谣言，如若执意运走，这一突发情况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一起群体性事件。可见，就此中止起运铁犀，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的应急之举。

谈及中国早期博物馆事业，由张謇创办的南通博物苑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自1905年创建之日起，在“謇家所有，具已纳入”的同时，张謇凭借其广泛的社会关系，通过各种渠道广征博采，以丰富苑藏。他平时也是非常有心，不放过一件可能的藏品。如1906年，专门请人运回弃于常熟福山江干的珠媚园旧物美人石和其他大块宣石，“度置苑内”；1912年，“与（刘）厚生同至天坛，拾黄绿二瓦而回”，带给苑中；1908年，“与穆抒斋讯，求奉天博物品之动物”；连张孝若赴青岛求学时，张謇也不忘令其注意为博物苑收集藏品……无不令人感受到他的文物意识之强烈，经营博物苑用心之良苦，他于此所表现出的独特鉴赏力也令人钦佩。而且，因其地位与社会影响，但凡张謇属意的东西，多能顺利入藏博物苑。但鲜为人知的是，他在110年前欲将高堰铁犀运至博物苑作为藏品的计划却功败垂成，以失败而落幕。

铁犀，俗称铁牛。据记载，从宋朝开始到清代，黄河屡屡决堤，夺淮入海，给淮河中下游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前清康熙时，江北黄河为患”，河道总督张鹏翮依照明代刘基的做法，于康熙四十年（1701）铸造铁水牛十六只，分置黄、淮、运河的高家堰等险工险段，藉以镇堤防浪。

说到淮河或高家堰，张謇与其有着颇深的渊源：1879年，在其己卯科优贡卷《策问（江苏水利）》中就有“淮、扬以洪泽为腹，而高堰最上之处则咽喉也”等句；1904年，他上书《请速治淮疏》，呼吁治理淮河；1906年，两江总督端方应张謇请求设导淮局于清江浦，张謇在担任导淮局总参议后，即派员从事测量工作；1907年，发表《议办导淮公司纲要》，积极筹资开展“导淮”准备工作；1909年，时任省谘议局议长的张謇在清江浦主持设立江淮水利公司，后于1911年改组为江淮水利测量局，“并遣南通、河海工科学生，分班测绘成图，成绩差著”；1912年4月，又“由张謇派测员三班，偕美工程师继续测量”；到1913年张謇担任新成立的“导淮局”督办，继而出任农商总长兼全国水利局总裁后，更是加大导淮力度，并曾实地勘察指导治淮。查《张謇全集》，其中对“洪湖大堤（即高家堰）”“高堰”等也多有记录。

民国前后的淮河铁犀，因河道变迁，“铜驼荆棘有年”，一片破败景象，其“镇水功能”亦已不被认可。一直致力于此地导淮的张謇获悉后，立刻意识到可“运取其一，陈列南通博物苑，不过藉作河工纪念”。于是，在请示了时任省民政长（省长）后，由省长转令铁犀所在地清河县（1914年因与直隶省清河县重名，改名淮阴县）知事，选取了其中的高堰铁犀一只，“并嘱导淮测量局协同照料”。在一系列前期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后，张謇派人于1913年7月2日前往高堰（在今淮安市淮阴区高家堰镇境内），准备将铁犀运至南通博物苑。

经查，江苏省时任民政长（省长）应德闳（1876—1919），字季中，浙江永康人。光绪丁酉年（1897）举人，曾任淮安知府。1912年就任江苏省首任民政长（省长）。1913年严查宋案后发表《程德全、应德闳宣布宋教仁案证据通电》，旋因遭袁世凯迫害而潜心佛门，不久含恨而逝。而时任清河县知事为徐钟令，为淮阴当地人氏。辛亥革命后成立国民议会，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徐钟令即为国民议会中的11名江苏省代表之一，随后任清河县知事。1915年至淮属阜宁等地办理垦务。张謇任运河督办时，徐为工程局总务科长。史料显示，徐钟令曾受张謇委派，于1919年12月入京协调有关工作。1920年2月，“张謇与徐钟令议商筹建督办局事宜”。此外，《张謇全集》亦收有1921年《训令总务科科长徐钟令文》。1923年，徐因治水有功，被总统授予四等嘉禾章。

但意想不到的是，正待装运铁犀之时，“忽有数百乡人围绕铁牛，号泣诟詈。询之，知乡人子幼时多拜寄铁牛为干爷，朔望焚香顶礼，敬如神明，历久相传，或祖若父。拜祭者则以牛子牛孙命名，以为此牛一去，失所凭依，祸且不测。”“又有谓此牛内有乌金，价值巨万，必为奸人图利私售。”因突然遭遇当地百姓阻拦，运送铁犀往通之事只能就此中止。

综上所记，由张謇主导的这一行动可谓理由充分，程序合理。但因当地乡民的迷信和谣言，如若执意运走，这一突发情况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一起群体性事件。可见，就此中止起运铁犀，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的应急之举。

如今，这尊饱经沧桑的铁犀被重新安置于洪泽湖大堤之上，除脊、腹部有洞，牛角残缺，体表稍有锈蚀外，整体仍较为完好，铸于牛身肩肋处的阳文楷书七言铭文仍清晰可辨。高堰铁犀为卧伏式，造型逼真，雄健传神，屈膝昂首，怒目圆睁，大有“翘首茫茫湖天，欲吞万顷波涛”之势。1982年，该铁犀被列为省级保护文物。2006年，铁犀所在的洪泽湖大堤（亦称高家堰）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回顾百十年前的这件轶事，虽感喟于未能如愿将铁犀运藏于博物苑，但纵观此事经过，无不体现出张謇对博物苑建设与发展而殚精竭虑的拳拳之心，亦可知状元公当年办事创业的艰辛与不易，令人对先贤更增景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