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新
又逢三月，不由得想起1985年3月21日上午，与浩然等前辈作家登临狼山的情景。
那是一个久雨初晴的好日子，“春江笔会”主办方南通市委市政府，组织中国作协从全国各地邀请的二十几位作家，游览狼山风景区。
车上，笔会主持人金振林以主人的身份介绍：南通是一座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城，也是中国首批对外开放的14个沿海城市之一。如果要欣赏南通长江的景色，唯有登临狼山之巅，方可将美景尽收眼底。我暗想，我曾领略龟蛇锁大江的雄壮美，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豪放美，钟山风雨起苍黄的磅礴美，狼山观长江，能否与之相媲美？
大巴车行驶至南门缓缓停稳，青年作家、记者争相搀扶文坛泰斗峻青、碧野、浩然等相继下车。我便扶了碧野老师的夫人杨静走出车门。
进入公园大门，金振林手指美景自豪地说：狼山森林公园由狼山、军山、滨江区、植物园、啬园、狼山古镇、生态配套７个片区组成，集森林保育、生态修复为一体，兼具农耕田园特色。狼山、军山、剑山、马鞍山、黄泥山像长江养育的五姊妹，以江的豪迈、山的高阔、水的智慧、树的美德，让南通尽显外在的伟岸，内在的悠然。
谈笑间，一座花海呈现在眼前，粉红的梅花，雪白的海棠，鲜艳的桃花，烂漫的樱花，为远来的客人竞相开放。大家纷纷选择自己钟爱的花树留影。浩然款步至一树如云如浪的海棠前，摄影师拍下了他与花的合影。接下来年轻作家都涌上去，争相与他合影。我也上前请求，他笑呵呵地拉着我，转换一个背景，留下了永恒的纪念。
后来，这张照片首发《警坛风云》杂志1998年第10期。因为该刊编辑王炳辉拜读了浩然为我《中国刑警大扫黑》一书作的序言，钦佩不已，当即报送主编李健生，建议刊发。王炳辉打电话给我，要求提供浩然与我的合影。照片刊出，很多读者朋友或打电话，或写信给我，一致夸奖浩然老师不仅文章写得豪放俊美，人也英俊威武，特别是独特的气质与风度，好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对此，我很赞同，但我更觉得他就像我的父亲，可亲可敬。
一路上，主人娓娓介绍：狼山风景区的精华区域在山上，山上有很多庙宇，登顶大概需要20分钟。最值得一去的还是山顶的观景台。
我们一口气来到位于狼山之巅的支云塔，圆通宝殿就在眼前，站在观景台，放眼江海之城，早春三月的无限风光尽收眼底，“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江上百舸争流，岸边绿柳拂波，春风徐来，令人眼醉心醉。顿时我领略到了登顶狼山观长江的浪漫美。
我站在浩然老师身边，发现他由谈笑风生，变得沉默不语，炯炯双目越过狼山美景，穿透大江风云，定格在水天一色之处。我没有打扰他，我仿佛看见他眼里春雷滚动，仿佛听见他心里大海咆哮，春风从江上吹过来，撩起披在他肩上的银灰色大衣，衣摆随风上扬，就像眼前海鸥奋飞的翅膀，好似远处破浪逆行的巨帆。我想到这些年他承受无数的暗箭开拓，顶着莫须有的罪名跋涉，尽管伤痕累累，但他依然像狼山临江而立，巍然凌空。我赶紧按下相机快门，将人民作家的形象定格在历史的瞬间。
大家缓步而下，一起来到半山腰的广教禅寺。热情好客的主人将午餐安排在寺内，品味享有盛名的素餐。
金振林不失时机地介绍：狼山是我国佛教八小名山之首，最高处只有106.94米。相传狼山上有白狼居住，因此而得名。此时风铃声声，梵音渺渺，穿越森林，悠然远去。
广教禅寺住持迎上来，以自豪的语气介绍：广教寺是狼山景区内最有名的寺庙，始建于唐朝，在我国佛教史上，狼山是大势至菩萨的道场。
午餐入席时，杨静老师指了指身边的红木椅，招呼我：“小本家，坐这儿吧！”我没有客气，高兴地坐在了他们夫妇俩和浩然、峻青的对面。
菜肴色香味俱佳，素鸡素鱼素肉，既形似又神似。我曾在南岳衡山的福严寺、麻姑寺、祝融峰等处，多次品味过素餐，湖南称为斋饭，全是本土本色的蔬菜瓜果，以及鸡蛋和豆制品。而这里的素餐则大不相同，全是鸡鸭鱼肉、山货海产，我大为疑惑，这哪是素餐，完全是山珍海味嘛！当举筷品尝时，作家们不禁发出赞叹。鸡也好，鱼也罢，全都是以豆制品为原料加工烹饪而成，其形其状，栩栩如生，其味其香，沁入心脾。这一顿素餐，令我大开眼界，终生难忘。
酒过三巡，谈兴更高，话题自然而然与文学创作有了联系。作品评奖成为第一个话题，有人请浩然对此发表看法。浩然一边喝酒一边冷静地说：“对这个评奖，那个评奖，我连理也不理，根本不去管他，只管走自己认准的路，埋头写作就是了。如果按照别人的眼色去写作品，甚至为了评奖去拼命地赶，那可完蛋了。”
话题迅速转移到通俗小说上，又有人请教浩然对此有何看法。他变得有点激动，脸色微红，两眼发亮，尖锐地说：“什么通俗小说，简直是瞎编乱造，这不是害人吗？你到底要把人们往哪儿引嘛？瞎编是最不费力气的事儿。”
峻青哈哈大笑道：“如果要瞎编，我可以一天之内几部长篇同时写，反正是不负责任嘛！”
浩然接着说：“我们是党员作家，每写一篇作品，首先要对得起党心，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人为了给自己瞎编正名，把张恨水也搬出来了。你有张恨水那样深厚的文学功底吗？”
看着浩然、峻青、碧野、木青等相互举杯敬酒，敞开心扉畅谈，我眼前浮现李白、李晔、贾至邀游赤沙湖，把酒对明月，彼此作倾心之谈的情景。也因了那一次的聚游，留下千古美谈，后人将赤沙湖改名为太白湖，声名远播，吸引了世世代代的有志文人，到此怀古凭吊。如今的太白湖，早已成为洞庭湖的一张名片，成为我的家乡汉寿县的文化重镇，驱动了县域经济的强势发展，当地民众充分享受历史文化名人带来的红利。我想浩然、峻青、碧野、木青等人这次的狼山广教寺聚会，与赤沙湖聚会，时空虽相隔一千多年，在历史长河里所产生的影响颇为类似。狼山，这座临海之山，令后人仰止。
广教寺住持特意安排午饭后参观寺内设施，他风趣地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这就是我们寺中人长寿的秘诀。”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广教禅寺的建筑主要有大佛殿、轮藏殿、大悲殿、金刚殿、藏经楼、晒经楼、枕山楼、方丈室及僧寮等。建筑群将山地园林与寺庙建筑结合在一起，特色鲜明。（广教禅寺2012年入选“中华佛教100名寺”，2013年被定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狼山脚下，有骆宾王的墓。我人生中背诵的第一首诗，和我教儿子背诵的第一首诗，就是那首著名的《咏鹅》。骆宾王随徐敬业起兵反对武则天，兵败流亡南通，病故安葬于此。他的墓为南通增加了历史的厚重。我和作家们走到墓前，肃立凭吊。
步出公园大门，回望狼山，感觉丝毫不比龟山蛇山、庐山、紫金山逊色。时隔38年，我回味狼山，觉得浩然其面其貌，其品其质，其身其高，就像狼山一样，令我仰止。
